第223
所有事好像戛然熄火,有头而无尾,近百年过去依旧如此。
灵命还是闭关不出,无人生疑,毕竟在这白玉京里,神佛们动辄闭关几百年,灵命尚不足百,更显得不值一提。
不过,灵命不在,作为其座下弟子的无嫌,自然要被仙辰匣委派到别处,成了小悟墟最深处,日日见不到影的点灯佛。
某日无嫌忽然现身,这一现身便是在灵命的石像前长站,整整一日寸步不离。
莲升怎能不起疑,当即赶了过去。
察觉到有人步近,无嫌终于转身,她敬的只有灵命,却不敬小悟墟里其他神佛,就连赐她忘醧的净水妙法莲,她也不合掌作礼。
“莲仙为何来此。”无嫌竟问。
心中有恨是藏不住的,她故作平静,心中波荡的憎恶仍是暴露无遗。
这样恨天恨地的仙的确少见,尤其这还是喝过忘醧的。
“我见灵命尊。”莲升淡声。
无嫌静静凝视她,眼里有风云翻涌,好似什么仇与怨都要在这刻全部倾泻而出。
正如引玉所怀疑的,此人本不应入得小悟墟,莲升深以为然。
她又说:“请你避让。”
无嫌不动。
显然,她并非特意憎谁恶谁,只是万事万物在她眼底全都一个样,全都可恨。
在莲升以为,无嫌当真癫狂到要在小悟墟里同她动手时,这人竟不声不响地转身走开了。她看着那个渐远的背影,隻觉怪异。
也就半刻,石像里平稳的钟声骤变,响得好似有人在裂山凿地,一声未歇一声又响,响得那叫一个杂乱。
灵命的心绪与钟声相系,灵命心神大乱,钟声才会如此反覆无常!
莲升心惊,一个念头奔涌而来,灵命久不出关,定是出事。这回饶是再有无上威压作拦,她也得进石像一探究竟。
钟声杂乱无章,震得飞鸟皆起,三千塔刹齐齐嗡鸣,一道凛冽禅意好似五指山,从莲升头上盖下。
莲升手捻金光,镇住一众塔刹,又顶住那带了杀念的禅意,抬掌朝石像逼近。
刹那间,躁风扑面,她头髮翻飞,系在发尾的红绳已不知飘去哪里,层层迭迭的衣衫上破口百出,全是烈风刮出来的。
进到石像中,莲升已是周身流血,连视线也被鲜血模糊,她正要喊灵命的名,却发现灵命根本不在石像中!
像内空空,石像心口处,悬起的那口灿金大钟在不住地摇晃。
“灵命尊!”莲升大喊。
话音方落,一股寒劲从她背后袭近,她避无可避,痛意透骨穿肠。
密密麻麻的痛布满她全身,而身上关节几处最甚,莲升当即明白,此乃役钉!
石像内,灵命的气息一点不剩,祂离开的时日已无从追查。
有阴邪的魔祟之气四处衝撞,而那口金钟,正是被邪气撞响的,根本不是灵命心绪所致!
莲升直不起身,身侧绽出金莲数十朵,她牙关紧咬,隻想将役钉逼拔。
哪知,此役钉并非寻常人所下,越是道行高深者,役钉越是难逼。
她使尽浑身解数,血流成海,役钉还是稳稳扎在她身,甚至快要与她魂魄相融!
钟声稍稍停歇,又轰隆作响,此番却不是被邪气所扰,而是有人进了石像。
一道温热的气息吐在莲升耳畔,引玉咬牙切齿问:“你身上怎会有役钉!”
莲升自然说不出这役钉是从何而来,要是就此变作役傀,她怕是连使役者是谁都不清楚。
“不、知。”她勉为其难吐出二字,干脆盘腿坐下。
石像内全是莲升流出的血,她坐在血上,身上金光乍现,金莲傍身,眉心花钿比血艳。
引玉四处寻觅,果真不见灵命身影,她低头问:“灵命去哪里了!”
莲升开不得口,紧咬的牙关里渗出血来,她全凭心中禅念硬撑,就连盘腿坐下也是一副摇摇欲坠之姿。
“灵命去了哪里!”引玉又问。
莲升开口欲言,口中喷出鲜血。
引玉看得心惊,不顾满地鲜血,贴着莲升就地坐下,说:“我助你拔除役钉!”
可役钉哪是那么容易拔除的,要想彻底根除,她只能用自己的法子。
莲升已听不见任何声音,连双耳也在不住地流血,但她知道,引玉必定要做些什么,隻得挤出零碎的字音说:“你走。”
“莲升,莫要逞能。”引玉抬掌贴向莲升后背。
莲升哑声,撕扯着嗓子说:“你会被误伤!”
她眼已紧闭,不愿睁眼看见猩红一片,迫使着自己踏入凝神之境。
就在这刻,莲升身后的人已变作画卷一幅,比起坚致的玉版纸,其实更像柔软绢帛,纸上泛有光泽,乍一看又细腻得好像脂玉。
这是引玉的真身,是她名字的由来。
她召出真身,是为将役钉纳入画中,借此将其蚕食消融。
莲升周身鲜红,身上画卷像是白色披帛,她流出的血染不上那画卷,只会衬得它更加无暇。
役钉化作缕缕黑烟,从莲升身上缓缓逸出,一点点被纳入画中。
莲升痛不堪忍,身上各处咯吱作响,像是筋骨被一一折断。她猛地睁开双眼,眼白已是通红,是血染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