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
老翁在边上窸窸窣窣收拾东西,温了茶塞到引玉和莲升手里,说:“杯子烫过了,干净。”
老妇催道:“这儿离晦雪天近,天干物燥,多喝点儿水。”
她自己也呷了一口,说:“原先我还不信那是个正经和尚,毕竟他蓄了老长的头髮,又打赤脚,身上还别着酒囊,正经和尚哪会是那模样,但他念经把大黄送走的时候,真是有模有样的,脾性又沉稳,光看他一眼,就好像我身心已归极乐。”
说着,老妇朝老翁睨去一眼,打趣说:“我就仗着他耳朵不好,偏要夸那和尚长得清秀好看。”
老翁坐在床边给自家老伴捏腿,压根不知对方说了什么。
引玉戏谑:“这么多年过去,那和尚多半也不好看了。”
老妇笑笑,说:“那个和尚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问他是来做什么的,他说是来取功德福报的,可是他除了化缘讨食外,哪里也不去,我寻思着,人在家中坐,天上还会掉馅饼么,他竟说是时候未到,真是玄乎!”
“我记得当时的事,可不是图他好看。”老妇赶紧澄清,又说:“那和尚真是怪,他脾性是不卑不亢的,后来才知道,他身上虽然别了酒囊,但从不喝酒,那囊袋也不是用来盛酒的,里面偶有东西撞得咚咚响,也不知是蟋蟀还是蚂蚱!后来疫病忽然在村中爆发,他才又下了山。”
“他去做什么。”莲升语气平平。
老妇惊讶地仰头,朝莲升看去,捂着嘴笑,说:“我还以为这位姑娘不好开口说话呢,哎呀,冒犯了。他啊,下山给村里人驱邪求福的,凡他到处,得了疯病的人都好了,应当是有点儿用的。”
“可那疫病呢。”引玉皱眉。
老妇颔首,慢吞吞说:“止不住的,疯病是治好了,但是疫病越来越严重,那和尚在那之后就走了。”
“他去了哪。”引玉问。
老妇摇头:“我和颜郎都伤了腿,连他是几时几刻走的都不知道。那时候颜郎的腿好了一些,勉强走得动了,去打探消息,才知道村里已不剩几人。颜郎好心,想去山上问那和尚需不需要一些吃食,和尚一个人在春不度,日子可不好过。”
“他走了?”引玉开口。
“没错。”老妇颔首,“颜郎到山上时,那地方竟连茅草屋都不见了,更别提人影。”
引玉更加笃定,疫病就是因灵命而起。她仰头朝莲升看去,拉了莲升的手,眸光流转着,手轻飘飘往膝头一拍,有暗示莲升坐腿之意。
外人在时,这在晦暗中流转的情思,才愈发勾人。
莲升冷淡睨她,不作表示。
老妇坐累了,又躺了回去,说:“也许正是去到村里,他发现自己力不能及才走的,也不知道他走时有没有染病。他的福报啊,怕是没有咯,看来念经祈福,还是不如大夫好,人病了,还是得吃药的,只可惜那时村里什么都没有。”
老翁听不清她们的说话声,接不住话茬,怪难受的。他朝晦雪天的方向指,自顾自说:“在疫灾过后,我上山找过那和尚一回,但那时候已见不到他的茅草房了,不过,我看见有一道足印未被风沙掩埋,看着是延伸到了晦雪天的方向,不清楚他是不是进了晦雪天。”
他摇头说:“不过,那时候晦雪天已被大雪封山,应该是进不去的。”
老妇笑说:“两位姑娘还想问什么,尽管问就是,能答的我一定答。”
“多谢。”引玉起身,把杯里茶水喝尽了,温声说:“没别的了,要不是碰见二位,我们也许还在当那闷头苍蝇,四处打转,不知道上哪儿问人。”
老妇一愣,小声问:“要走了呀,你们是……认识那和尚,来这找他?”
引玉张口既来:“当年有约。”
“可惜了。”老妇轻叹一声,“如今可不好找啊,天遥海阔的,上哪儿寻呢,他那屋子连一根茅草都没余下。”
“四处找找,找不到就算了。”引玉说。
老妇讶异:“你们非要找着他?”
“他欠我们良多。”莲升说得更是直接。
引玉低声一笑。
老妇大惑不解,欠债者多半找不到了,这姑娘怎还笑得如此开怀。
老翁看引玉似是要走,连忙看向床上老伴,见老妇给他比了几个手势,才摆摆手说:“老朽腿脚不便,不能远送了,如今也不知晦雪天里是何状况,要是胆大的,不妨到里面找找。”
引玉道谢,同莲升一道离去,恰好这里离晦雪天近,从那不毛之地踏过去,便是飞雪漫天。
回到晦雪天,已是一日过去,黑蒙蒙的雪夜里,哀乐声声。
如今康文舟也死了,康觉海故去一事,便不需要再瞒,两人的哀乐一齐奏响,父子俩也算是别样的齐整。
这样大操大办的丧事,在晦雪天罕见,别家一来不敢拜神佛,二来又没这本事。
康文舟是死在厉坛上的,康家那些穿丧服的下人,便一路挥洒纸钱到厉坛,天上飞扬的黄纸,和雪花一样多。
原先跟在康觉海身边的人失声痛哭,跟在康文舟身边的也哭,大局已定,这康家以后必是康喜名的了,他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