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
到底是天胎,如今又将成不化骨,裴知当有让众鬼俯首称臣之力。
见旱魃没有再受伤害,甚至还吐出纸卷,裴知终于收敛神色。她仍是有些木讷,似乎一举一动只能遵照记忆而为。
见状,她竟然像当年在河边那样,屈膝便朝着莲升跪下。
是为答谢不杀之恩。
阮桃被吓得退了一步,后知后觉,裴知都已是活人模样了,做出活人举动也无甚稀奇。
薛问雪也是一僵,顿了一阵才说:“都是小伤,无足挂齿。说来,此前在不移山时,忽然下起了暴雨,我本是想策马避雨的,没想到马车不听使唤,一路载着我们狂奔,直到被雨水浇化。”
“马车将你们载到此地?”引玉心觉不可能,那纸扎的马车哪里撑得了那么久。
薛问雪继续说:“马车坏后,若非此僵……裴知有所感应,一路朝此地狂奔,我们也不会离开原地,让仙姑好找。也正是在路上,我们撞到了旱魃,它们穷追不舍,根本摆脱不了。”
他低垂着眉眼,继续说:“我以为是裴知操纵了旱魃,后来却还是她救了我,我借机将旱魃击退,从它们口中取得了这些花押。”
引玉冷呵一声,慢声说:“裴知是注定要回来的,但你们碰上旱魃,算是误打误撞,接着便被龙娉将计就计了。依我看,她还对天胎念念不忘。”
她微微停顿,看着薛问雪,徐徐说:“ 观此地旱魃众多,比残念幻象里的不知要多多少,看来还有别处也遭了殃,离小羡村近的,可只有灵犀城。”
薛问雪周身僵住,在听到灵犀城后,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莲升望向灵犀城的所在,说:“此前找不到龙娉的第二个巢穴,如今看,或许就在灵犀城中。”
薛问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颤,气息不稳地问:“灵犀城,也会变成小羡村这样么,是、是那蛇妖捣的鬼,是她不是?”
“还得进到灵犀城才知道,如今只能靠猜,切莫心急。”引玉双眼一垂,注视怀中猫,她如今说话已不想再避着龙娉了。
她想知道,天胎就在眼前,龙娉动不动心,会不会舍归月而夺裴知的躯。
除她外,裴知也在看猫。
裴知还伏在地上,头仰着,吃力往上瞧,良久才挤出生疏的笑颜,说:“是当年的小猫仙,我找着你心心念念的桃树了。”
作者有话说:
=3=
猫儿的爱并不热烈, 它是无声润雨,又像温热的、源源不竭的泉。
但它又绝非隐秘,只需稍稍留意,便能得知其中眷念。
连裴知都知道, 那是心心念念。
引玉怀里的猫又微微动了, 当真是有所觉察, 那两道灵力,指不定还在胶着对垒。
“归月听到了。”她轻刮归月蓦然一抖的猫耳, 低头看裴知,说:“你不辞辛苦跋涉千里, 归月一定也会知道。”
裴知摸向心口, 可惜她的一颗心已不会再跳, 低声说:“猫儿仙救过我的命,我总该为她做一些事。阿娘说的, 承人之恩, 当结草衔环以报。”
谁能想到,躯壳才复原不久, 裴知就能把话说得如此流畅,真是越来越像活人了。
莲升说:“当年你走时,归月暗暗抽出了你的一缕灵识,所以你再想不起归月的模样,如今灵识归体,你应当都能想起来了。”
裴知的确恢復了记忆, 她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自言自语一般:“这张脸不知是从何时起, 就开始长得和她越来越像了, 那时不知是像谁, 只知道不像自己。”
“我离开小羡村后,跟着那些四处讨食的流民一路往东,忽然有一日,不光记不起猫儿仙的相貌,也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名了。”她又说。
那是烈日炎炎的时日,外边的每一寸土地,都和小羡村一样热,不过好在外面有雨,河流也是湍急流淌的,不必担心有一日会忽然枯竭。
裴知孤身一人混入流民之中,无人对她好奇,像她这样的,在这世道中可太多了,或是此前富甲一方的,或是能吃饱穿暖的寻常人,都有可能因为妖鬼之祸颠沛流离。
所以无人问她姓名,也没人问她从何而来。
在如今这慧水赤山,谁管你是生在何地,活在何地,到最后还不都是无家可归。
人人隻为活命,无暇管顾其他,单是为保全性命,便要竭尽全力。
裴知就像一片叶,被大浪衝荡到海中央,她举足无措,好像变得微乎其微。
不,她就是微乎其微。
她意识到,没有人在乎她的生死,也没人在乎她是谁。
裴知此前向往过小羡村外的世界,常从长辈口中听说外面的好,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在真正离开小羡村之后,她丁点好也未看到,隻觉得失去了方向,当真就是海上的一片叶,只能随波逐流。
她该做什么,该去哪里?
裴知不知道,但想到猫儿仙口中的扪天都,和那一棵就快要化妖的桃树,她一时间又不想死了。
她的命是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身无分文的她得为猫儿仙做点儿事才是。所以,她得找到扪天都,也得找到那棵桃树。
那一路山长水远,裴知常会去水边照影,她长得太快了,就像一个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