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
“胆子未免太小了些,她怎么活到这个年纪的。”
秦姝之有些看不下去, 伸手扶了一把,“快回去罢。”
再被吓上一次, 方淳兰恐是此生都不想再醒来了。
兰景淮挑了挑眉, 不置可否, 忽然伸臂揽住秦姝之的腰,“我速度快, 带你走。”
她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手臂箍得很紧,灵力顷刻运转提速到极致, 飞似的像皇宫掠去。
…
回到寝宫,将方淳兰交给下人安置,兰景淮才恋恋不舍地松开秦姝之。
那一小截腰肢太细瘦,一臂都能搂个完全,令她想再用些力气,都怕将人折断。
她回忆起秦姝之那点少得可怜的饭量, 眼眸暗了暗。
秦姝之已经抛下她顾自回屋去了,宽大的青袍遮掩住清瘦的背影, 仍显萧瑟。
她看着这道背影离开很多次, 总有种发自灵魂的本能叫她跟上去。
有时她会忍耐, 偶尔也会顺应。
这次她便选择了跟进去,没有再去藏书阁。
步入房间,她先去置物架旁给花环灌入一点灵力,保证花朵的新鲜。随后走到睡榻旁,毫不客气地坐到秦姝之身侧。
秦姝之没有修炼,而是在看着她,目光带着点令她诧异的迟疑。
“怎么了?”她声音不自觉地柔和,收敛了那份虚假外放的张扬利刺。
秦姝之微抿了下唇。
鼻腔里的血腥气被这一路的风抽走,但此刻望着这身红衣,那铁锈味似又从她身上散出来,像一头常年在血肉尸体中撕咬打滚的恶犬。
在五年前,她很习惯这样幻觉生出的气味。
习惯一头幼年的疯犬在她的脚边打滚,或趴伏在她的膝盖上,等待被投喂一小块桃花糕。
她很少去回忆那段时光,但眼前的女人偶尔出现的一些特质,总会将她拉入从前的记忆里。
那种感觉令她不自觉地沉溺与期待,但过去与此时的割裂又如此残忍,使人恐惧,灵魂不断地叫嚣着逃离。
她沉默片刻,按捺下从舌根向外翻涌的酸苦,强命自己不要再失态。
“这一路,你一直跟在我们身后吗?”
“算是吧。”兰景淮扬了下眉,毫不遮掩自己的跟踪。
准确地说,她是迟了一阵才出发的,但因为速度够快,刚好和她们同时抵达大宅。
秦姝之没有计较,她本也对此有所预料,而是试探地问:“听到了方淳兰讲述的故事,你…有什么感受?”
兰景淮眨了眨眼,眼里的懵然与叶流青如出一辙,“感受?我觉得…嗯……”
摸着下巴故作深沉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实话实说:“我没什么感受,只听出她对女人的处境很愤怒。”
“那你呢?”秦姝之又问:“你也是个女人,你会觉得愤怒吗?”
“不会,一般真能将我惹怒的人,都已经被我杀了。”
兰景淮身子一歪,靠在她身上,下巴抵着她的肩膀,桃花眼微微眯起,低声道:“暂时杀不了的,以后早晚也会死在我手里。”
龟缩在意识海的丁小五也多少也摸出了这位宿主的路数,她暗想,兰景淮根本没有将自己归到一个特定的性别阵营,而是在孤身以对抗的姿态面对整个世界。
所有人都可能成为她的敌人,被她像疯狗一样撕碎,化作令她亢奋起来的养料。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的心态似乎是完全没将人类当成同类的。
也是,一个反社会人格的精神病,难道还指望她能为女性的悲惨境遇感同身受吗?她连同情二字的含义都无法切身体会吧。
秦恕若是想让兰景淮自发去帮助世间的女人,怕是打错了算盘。
然而接下来的对话是丁小五没料到的。
“那如果是我呢?”秦姝之稍侧过头,低眸,目光落在垂于胸前那一缕不属于自己的红发。
“什么?”兰景淮不解地抬头与其对视。
“如果进宫成为后妃,因恐惧而喝下毒药的那个人是我呢?”
兰景淮瞳孔一缩,眸光近乎凝固。
“如果被皇帝杀死亲人骗入皇宫囚禁,懵懂一生的人是我呢?”
秦姝之抬起手,将手掌贴上她苍白的脸颊,感受皮肤下愈发滚烫的温度,直直注视着她,话语一步步紧逼。
“如果那个被卖入花楼,被男人以污言秽语评判的人是我呢?”
“如果那想入仕途却求路无门,被各方嘲讽欺辱的人是我呢?”
“不可能!”
兰景淮眼眸震颤,猛地伸手捂住她的嘴,直起身,下压的目光晦涩地死死盯着她,声音沉而笃定:
“你绝不可能成为那些人。”
秦姝之不闪不避迎着她的目光,扒下她的手,轻呼出一口气,道:
“我也是女人,一旦失去力量与地位,每一个不可能,都将成为可能。”
“就像东昭攻入南霖,女帝变为阶下囚,被你关在这殿中一样。”
“不会的,即便你失去力量,也还有我在。”
兰景淮用力甩了甩头,欲将那可怖的场景甩开,神色却仍逐渐愈显狰狞与疯狂,瞳孔鲜红似血滴。
她呼吸急促,暴虐的情绪在那一句句迭加的疑问中飞速膨胀,终于到达顶峰——
“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将燃尽这世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