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
她抿了口果酒,还没下肚就已脸颊飞红,讚叹道:“好酒。”
妇人笑道:“原来是你师妹,江姑娘喜欢喝就多喝一些,家里多的是呢。”
喝了薄酒,一起吃菜,聊些近况,屋内时不时爆发哄堂笑声。
妇人摆手可惜道:“你要是再来早一些,就能见着我闺女了,她刚走没多久,都差不多是同龄人,肯定有很多话能聊。”
云烬雪笑道:“您家孩子在宗门里适应的怎么样?”
说到自家小孩,妇人立刻侃侃而谈:“适应的还不错,她本来吃住什么的都不挑,人懂事的很,这趟回来还知道给我们买新衣裳。不过,孩子哪都好,就是人有点耿直,容易得罪人,听说在宗门里和人家弟子吵架,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孩血气旺盛,不闹起来也就行,其他都挺好的。”
江炎玉顺口问道:“她在哪个宗门修习?”
汉子正在剥花生,脸颊黑中透红,略骄傲道:“是那个劈山门的,听说最近还挺厉害。”
云烬雪夹菜的手一顿,睫毛颤动。
这三个字如豁开某道陈旧伤口,疼的她差点没拿稳筷子。
断剑还抵在腰间,无法忽视的冰冷触感。羞辱话语夹在铺天盖地的雨水中砸下来,在耳边回荡。
正道不容你,邪道也丢弃你而去。我要是你,我直接给自己一剑了结残生。
免得辱了曾经修仙界第一大师姐的名头。
而记忆中的大雨似乎也穿越时光再次倾泻而下,外头响起轰轰雷声。
妇人正要起来,被汉子按下,自己跑出去:“我去收衣服,你们继续吃。”
打开门,顿时有冷风灌进来。可见黑天夜幕中卷起沉重云块,穿插着雷电,刺眼耀目。
云烬雪脸色苍白,缓缓收回手,隻夹了距自己最近的那道菜,到口中慢慢咀嚼。
江炎玉将她所有的反应收入眸中,微微歪头,若有所思。
吃完饭,一起聊了些东西南北,几人都喝了不少酒。时间渐晚,又来到这家女儿的房间休息。
屋中收拾的干净整洁,只有一张床,但很宽敞。
云烬雪过去坐到床边,颊面泛红,微微发怔。
刚洗漱完,脸上还散发着湿润潮气,她用手背试了试,似乎温度略高。
也没喝多少,看来这酒后劲不小。
听见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响,云烬雪抬眸望去。女人凑了两个凳子拚在一起,准备就这么凑合一夜。
外头雷声阵阵,云烬雪道:“过来吧。”
她脱去鞋袜,躺进床里,揉揉有些钝痛的太阳穴:“要是让他们看到你睡在那里,像什么样子。”
江炎玉反应好一会,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顿时从板凳上一跃而起,生怕她改主意似的快速脱衣服在床上躺好。
这家女儿个子应该不高,床铺是量身定做的,江炎玉躺在上面,脚踝正好抵在床尾,隻好稍稍弯着身子。
云烬雪感受到床边人的动作,双目放空,酒意催着整个人都悄悄加热变红。
她们各躺在床的两边,中间距离可以再塞两人。江炎玉凝视着她的背影,慢慢平复着呼吸。
明明很远,却已经察觉到那人的温度,生怕自己比雷声还要震动的心跳被人听到,她裹紧被子。
木质墙壁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柔和纹理上覆了层时光包浆。云烬雪想要转移自己在雷雨天内逐渐不受控的心绪,便将手掌贴在墙上,感受着冰冷表面下曾搏动的树木心跳。
被砍伐而死过一次的树,会因为变成其他东西而拥有二次生命吗?
就像她,心臟都没了,放入胸腔的都是死物,却支撑其她生命的延续,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放在现代也绝对是奇闻,可她现在还算是活着吗?还能称之为人吗?
不,树砍了还有用。填在她心腔中的那颗心臟本可以拯救更有价值的人,却用在了她这种原本也不会死的废物身上。
心臟都要不甘心了。
空荡胸腔已经被填满,却似乎有更大的空洞要将她吞吃。
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云烬雪调整着呼吸频,双手相互扣住,抵在额头,想将骤起的糟糕心情压下。
窗户为避免灌雨而关的严实,但窗纸上依然可见惊雷一下下闪烁,而后没多久,震天撼地的轰隆巨响就紧接而来。
在风雨雷的嘈杂声响中,云烬雪意识恍惚,仿佛又置身于大雨中,铺头盖脸的雨水砸得人肌肤钝痛。
她看到前方树林里有三个隐隐约约的影子,忽远忽近,手中抛掷着她唯一的珍宝,光点来回跳跃,直到所有画面骤然消失。
扑面而来的白雾让眼睛剧痛,断剑插在身边,那段阴冷话语由远及近,几乎是在天地间回荡,震耳欲聋。
红镜山中也下过这种大雨。她在听风殿与观云台里日日夜夜难以休息,在苦痛中挣扎不休,已经到了听见雷声都要发抖的程度。
逃出来之后也躲不开命运,她总能觉得身上的伤要又在翻开迸裂,并神经质的想要确认,为什么小腹上的伤始终不愈合?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东西?
她将手指探于其中,触摸到自己滚热的内脏,泪流满面。
而那场雨所带来的灾难就此结束了吗?没有。后来又引起了什么呢?神极宗的覆灭。
她像个傻子一样自问自答,黑潮将她淹没,是苦涩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