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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黄雀后(一)(一更)

 

南昌路虽然也在梧桐区,却少了几份小资。隐于闹市中心,寸土寸金,所以没有那些气派的小洋楼。

尽是些老式里弄。住在这里的人羡慕豫园和北外滩那边的土着,都是老弄堂,为何那边的人那么命好,近来赶上了拆迁。

而蜗居在这里,还要十几家人用一个电表煤气表,每个月为纠缠不清的水电煤气费撮和气。

一楼尽头的北向房间,阳光基本照不进来。

男人窝腰在窗外墙根下的水池子洗漱好,拎了毛巾趿拖鞋回屋,电话在桌上震动得转圈。

瞥了眼号码,按开免提。

“您是尾号8976的机主李放先生么,中国联通工号123提醒您上月话费128元请及时。”

啪,季骞挂断电话。

走到床头半人高的木架子前,掀开电饭锅盖。昨晚还剩了点粥,热一热凑合当做早餐。塑料杓子伸进去搅一搅,他本想盛起来一碗。

稀饭粘稠,从杓子口往下垂落。

“喵呜~”

一隻黄白相间橘猫从敞开的窗缝跳进来,轻巧跃到季骞脚下,蹭他裤腿讨食。季骞看看锅里的剩粥,从杓子尖甩下来一点到一个缺口破碟子里,又拧开一旁的玻璃瓶,挑一筷子牛肉酱拌在上面。

推给橘猫。

它喵呜喵呜扭过来收起尾巴,蹲在碟子前,伸脖子嗅嗅,舌头一卷舔食起来。

“这十几天咱俩也算相依为命了。”

季骞也跟着蹲下,摸摸橘猫眉心。

回国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疫情严重,他隻想找个最安全的地方。他想过去其他地方,但是盘算下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儿他最熟悉,就算是与宋仁礼斡旋,也未必落得下风。

于是,季骞下了一步险棋。

他手里握了他老底,他不信他不留情面。

后来季骞发现,宋仁礼何止不留情面,而是赶尽杀绝。

忽而一阵风刮过,外面晾衣杆上的衣服被吹起。季骞起身拐出门,拾起掉落地上的衣服。抖抖灰尘,胡乱抱作一团,打了个喷嚏又跑回屋。

橘猫已经倒地侧卧,四个爪子完全张开。他惊慌,用脚踹踹它。雪白的肚皮朝天,随呼吸急促起伏,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然后,像是突然紧绷的绳子断掉。

断气了。

季骞目光移到破碟子里剩的食物上。

隻一秒。

马上关门落锁,掀开床垫。

赫然几个笔记本和一些文件影印件,他从床下拿出手提包,把东西全塞进去。然后从桌子角摸出一顶灰白的假发。

镜子里,是一位饱经风霜的可怜男人。

灰白黄三色头髮杂乱在一起,挡住半个眼眉,脸上肤色暗黄,泪沟深陷。

他藏好鬓角的黑发,掖进假发,摘下眼镜扔进垃圾桶。提起手包,拉紧风衣。

推门后,左右看看,从弄堂后面走出去,一路低头。

弄堂里终日不见光,苔藓和木头腐败的味道夹杂一点酸臭,扑上鼻尖。他步疾带风,走到门口保安亭,那有出租车电招电话。

打了电话后,不多时一辆蓝色新能源大众出租车停在面前。季骞从中指上的方形翡翠戒指后面抽出一根针,扣开卡槽,弹掉指甲大小的电话卡。再将手机顺回兜里,拎包开门上车。

数据和人已经绑为一体密不可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行踪,他这次回来,尽量不触及app使用,不留痕迹。现在看来,终于到了鱼死网破的阶段了,那么,一切都不需要了。

南天远已经拎了小笼包早餐回来,舟若行还夹着被子会周公。

听到推门声,迷离双眼问,“天气好么?”

“风大。”

他走到床前,用略凉的鼻尖抵触她温热的额,深吸一口。

手机震动,舟若行慵懒翻滚身子,往身下床单摸索,“哪呢?”

她本就没穿睡裤,松垮套着他的长t,赤裸着翘臀长腿勾被,在那里撩人却不自知。南天远从床下地毯上拾起手机,看到末尾号码,替她接了电话。

“成铎,是我。”

“……嗯……知道了。”南天远回头望了舟若行一眼,捡起被子重新包在她身上,转身下楼。

舟若行彻底不困了,忙踩上睡裤跟着下楼,木质楼梯上脚步声一片。

“糯糯,你今天去苗圃。”

“我约了老板明天看花呀。”

“今天。”

南天远坐在餐桌前,剥了个茶叶蛋,自然滚落到她碗里。

“成铎来接你。我开你的车出去。从苗圃结束后,你自己去彭妈那里送花。”

舟若行明白了什么。她定定望向南天远,“所以,就是今天了么?”

他不说话。

“老公,最坏不过就是现在这样,对么?”

他捻起旁边餐盘里的葡萄,低头一粒一粒剥皮。

“如果不能……我也希望你是平安的。”

舟若行抬手,放在南天远的手背上,“你有为父报仇的权利,我也有守护我自己幸福的权利。”

“别乱想。”

南天远静静剥完所有葡萄,将果盘放到她面前。瓷白的半深的杯盏,圆滚滚水润的翠绿葡萄拥挤在一起。她犹记得去年穿越的那个台风天。

她进门,他也是喂了她这样一颗剥了皮的葡萄,然后两人拥抱在一起。

“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就无法像之前那样袖手旁观。”

舟若行推开面前的碗筷餐具,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糯糯!”

南天远大声,她已经转身。他看到她的背脊一颤一抖,软声叹气,“抱歉。”

“你去陪陪彭妈,就是帮我了。”

蓝色大众出租车越走越偏,司机问季骞,先生,你去火车站为何绕路。

“按我说得走。”

季骞三不五时降下车窗探头回望。

车水马龙已经逐渐甩至身后,所以,任何异样都难以隐藏。

他不知道的是,一辆黑色卡罗拉在他前方两公里左右,一直稳稳领先。偶尔被落下,又超车向前。

南天远开着舟若行的i,给成铎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到了么?”

成铎站在宋仁礼家楼下,看舟若行抱着几株花苗按单元门铃,低声道,“嫂子刚上楼。”

“成铎,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猎人总会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南天远哂笑,自嘲摇摇头,说,“我要关机了。”

按灭屏幕,手机扔进置物架,他抬头看后视镜,遥遥望向后方的黑色卡罗拉。

季骞再次确认,他后面没有人跟踪。至少视线所及之处,一辆车都没有。行踪偏远,连环卫洒水车都不见。

“师傅,待会从哪个路口去火车站?”

“不去火车站了。”

“辅路右转,去码头。”

“那不是个货运码头?”

没得到回应,司机询问的目光,抬眸,却对上后视镜里头髮花白男人的凌厉眼神。顿时哑声。

开在最前方的那辆红色i,一直很稳,也转向货运码头。

成铎,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早应该明白,跟踪的人,未必都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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