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云松令
谭山压着手中的剑,隔一道屏风盯着祝听寒发间的摇动的簪花发呆,那流光溢彩的珠片像是蝉翼一般轻盈易碎,在薄纱屏后晃出星星点点的微光。
他竟被晃得出神,想着二公子的信送来,还差点落到王妃手上,王爷大抵又要不高兴。
他一生自傲强大的少主公,也就在这事儿上总是小心翼翼,还做得不够光彩。他不明白,在他们眼里王爷王妃恩爱甚笃,他为何要花那些心思。
王妃还在为他整装,屋子里蔓延着淡淡的香,是女子闺房才有的香。
她披着一件薄皮绒,与王爷相对而坐。
一双素手伸进热水里,绞干了帕子,温热的帕子捂热了对方的皮肤,晏祁看着她,相视一笑。
她拿起边上那把小银刀,捏着他的下巴,小心翼翼给他剃去刚冒出来的胡茬。她做得非常慢,不知是不是因为不舍在拖延时间,还是因为女子天生做事细心,慢工出细活。
好一会儿才收起刀,晏祁问:“可以了?”
她垂着眼:“还没。”
说完拿起一罐泛着木质香味的油膏,细白的指尖揩了一点,抹到他下巴,揉开,揉开之后也舍不得放,一只纤细的手一路抚到脖颈,最后在凸起的喉结边缘流连……
晏祁看见她眼底又晕上朦胧湿气,笑着问:“就这样舍不得。”
“是……”
轻声细语,外人是听不清的,谭山只看见一件寻常事让这对有情人做起来,竟这样暧昧旖旎,只听对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人越挨越近———谭山脸上一哂,低下头挺直身,非礼勿视。
要随行的手下早就列好队候着了,祝听寒送到他出府,这深冬的寒风自不会怜香惜玉,谭山看见王妃的背脊挺得笔直,僵硬的姿态可以看出她是在竭力忍耐着寒意,他正要上前劝说,就看见一边的锦秋姑娘匆匆忙忙给她披上了厚披风。
他松口气,安静站在她身后,心中不断重复默念着王爷先前交代他的任务。
直到看不见队伍的行迹,王妃才转身回府,谭山只看见她湿润泛红的眼角,他一路跟随着她到寝院外,似是疑惑他为何还跟着,转头问:
“你是要守在这儿?”或是风吹久了,她声音又轻又涩。
谭山低下头应道:“主公走前下的命令。”
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最终没多说什么就进屋了。少顷,房门被推开,锦秋端着一碗姜汤走过来递给他:
“王妃交代的。”她说,“谭将军辛苦了。”
他谢了恩,端着碗三两口喝下。没忍住,余光越过门缝扫进室内,只看见影影绰绰的烛光。
接下来几日,他算是跟着体验了一回深闺妇人的日常。
王妃每日都是巳时醒,那时他都已经练完功,整顿好府里巡逻的守卫。醒来便是用膳,之后折腾花草,琢磨字画,偶尔抚琴弄音,大部分时间还是独自一人坐在她那露水台上发呆。
还有一次她叫锦秋姑娘托人去府外买酒,被他发现后制止,锦秋姑娘被当场抓包,红着脸无所适从。
等她回去告诉王妃之后,那日夜里他没喝到暖呼的姜汤,连锦秋姑娘见了他也要轻哼出气。
谭山无奈地笑了笑,随后便敛神,一刻也不能松懈,主公临走前交代,不能有任何得疏漏。
几日之后,王妃每天都会召他一回,每回都雷打不动地问一句:“今日可有王爷书信送回?”
谭山摇头:“未曾收到。”
祝听寒便低下头,许久不说话。
他竟有些不忍看到她脸上失望的神情。
他知道这一回王爷是不会有书信回来的,此番出征凶险,到处是眼睛盯着,他只能在暗处。
因为一直没有家书送回来,祝听寒闷闷不乐了一阵。
这日,东宫传来口信,太子妃想约她一叙。她正要应下,随后回信的侍从就被门外的谭山给拦下,谭山单膝跪在她案前,只说此时不宜出府。
她一问缘由,他便沉默。想来也是晏祁交代的,她没有为难他,只好善词回绝了太子妃的邀请。
临近新春,最近除了太子妃之外,也有其他亲友的邀约,无一例外,都被那谭山给拦下,看来不管是谁,晏祁是希望她不出门。
她虽照做,但心里难免会失落沮丧,她更希望晏祁能直接与她说清缘由,而不是永远将她埋在鼓里。
时至今日,她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她依旧不了解自己夫君,永远看不懂他眼中深沉之意,也琢磨不透他的行事。
他好像只是将一颗心递给了她,其他都藏起来,从不与她分享,实在小气得很。
好在过年那几日,他还是放她回了一趟娘家。
家里一派热闹景象。
曾听说哥哥和嫂嫂前段时间好了一阵,全因嫂嫂查出有孕,哥哥也在家里安分了一段时间。
这次回家又不知在闹什么矛盾,嫂嫂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抱着母亲哭诉,祝文宇背手立在门外,眼神坚定。
祝听寒在一边插不上话,看过一阵热闹才理清楚,原来是哥哥不知怎的突然有了雄心壮志,竟有意要自请前往江南赈灾,一场突然而起的瘟疫正在折磨当地百姓。
嫂嫂怕他染上病或者有什么意外,届时让她们娘俩可怎么办,孩子都还没出生呢。
“你就舍得我怀有身孕还要日日夜夜为你提心吊胆,你问问阿姮,她该是最懂其中那滋味。从前你不顾家,这一回更是要彻底离家,你不如干脆给我一封和离书跟堕胎药,让我少点牵挂也好。”
祝听寒轻轻抽气,扯了扯嫂嫂的衣袖,说这么重的话做什么。
“你!”祝文宇转身,看了眼一边的听寒,随后气哄哄指着她,“你就料定我没本事治平?就一定会出事?!你可有瞧见被堵城外的那群逃荒的难民,没人愿意去,他们就只能病死,饿死,被官兵打死。你所见所得皆是满目锦绣琳琅,可有想过他们的悲酸处境。”
祝听寒有些惊讶,一向只知玩乐,没个正形的哥哥,也会体恤百姓,为民生之苦而愁容满面。
他用力拂了拂衣袖:“不管你怎么说,此事我已下定决心,非去不可。”
“去个屁。”门外传来父亲洪亮的声音。
祝暨一身朝服未褪,满脸凝重正色,走近时,一直盯着祝听寒看,让她一头雾水。随后他走到祝文宇身前,扬手将手里的折子甩到他身上:
“从前不务正业,现在想做事,先想想自己有没有本事。”
祝文宇低头一看,丢在地上的正是他瞒着父亲上递的自荐书。
未容他有机会争辩,父亲便压着他一顿严赤。父亲说,抗疫大任事关民生,不可含糊,能做得好不说,若是没做好,祝家就可能就会沦为朝野笑谈。再者哥哥若是出了什么事,难道嫡出这一脉就断后了不成,总之,在嫂嫂肚子里的孩子出来之前,此等危险繁重的事,他想也不要想。
祝文宇几乎被贬到一文不值,好似他的远大抱负统统是天真的妄想,左想右看,都不如继续做他的风流公子,最终他无话可说,转身失落离去。
祝听寒夜里要去夫家,短暂了安抚了母亲和嫂子过后,在后院找到了哥哥。
他闭着眼倚在锦榻上,架在膝上的手里提着一壶酒,边上零零散散倒着几个酒瓶,看样子,他已有些醉态。
祝听寒走过去,将他手里的酒瓶拿下,如此珍贵的桃夭酒,他竟用来浇愁,实在是浪费。
祝文宇睁开眼,见来人是她,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