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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
沉沉山雾中,寒鸦来不及收势,直直撞上一把冷冽的长刀。
影二五还来不及变化招式,身上已然多出了好几处狰狞的刀伤。
惊魂未定地退开,影二五才有机会看清面前眉宇含怒的人。
是纪连阙。
纪连阙一袭红衣,袖口处的黑色护腕随着他横刀的动作,森然地盯着影二五。
尽管影二五没有与纪连阙打过照面,却也在先前多次处理阴阳当铺的事情中暗地里见过他几回。
寒鸦转攻为守,影二五缓缓地后退着。
打不过是一方面,想留一丝情面好探查王家冤案也是一方面。
夜雾在翻滚。
不知为何,已经从火海中脱身的主子没有前来。
影二五眼露讥讽,身影极快地消失。
纪连阙转着刀,放任影二五的离去。
这种臭蝇小虫,没什么可追的。还是弟弟最重要。
长刀一瞬间入鞘,还没转身他就欣喜道:“长——”
遮天的古树在山风中昏暗出大片阴影。
面前除了一堆烂泥和石头,哪里还有什么弟弟。
纪连阙气得骂了一声,连忙寻着二人的踪迹。
明念崖地势险峻,连带着山脚下的城镇也人烟稀少。
纪连阙到的时候,驯已经蹲在一间客栈的屋顶,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
“人呢。”
驯面无表情道:“三楼靠左第一间屋子。”
“……在沐浴。”
纪连阙迈开的步子停住了,他狐疑道:“什么?”
驯不情不愿地,一板一眼地补充道:“陆少阁主在给他沐浴,脱光了的那种。”
纪连阙看起来在冒烟。
不算宽敞的室内,小二已然烧好了几木桶的水,热气缭绕,整间屋子都白茫茫的。
影三被放进木桶里,温水恰好漫过他血肉模糊的肩膀。
地上凌乱地堆放着被陆展清剪开的衣服碎片。
影三的伤许久未处理,衣服与新肉粘在一起,光是褪去衣物,都让陆展清双手染血。
早就昏迷的影三全程紧闭着双眼,头靠着桶沿朝后仰着,露出满是掐痕肿胀的脖颈。
布巾被拿在手中,抖得不像话。
陆展清无比痛恨自己能够一眼分辨伤痕由来的本事。
水浸鲜红,同样浸着陆展清的眼底。
他抚摸着影三留着不少指痕的脸颊,哑声道:“三三。”
指尖触碰的每一寸地方都让陆展清摧心折肝。
他声音颤抖的要命。
“三三,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等影三身上的每处伤口都洗净,绑上药纱,被放在柔软被褥里时,外头已然天光大亮。
房里的小窗子就安在床头上方。
阳光透过窗纱笼着影三,将那张苍白羸弱的脸照得几乎透明。
药纱杀伤口,就算是在昏迷也能感知到疼痛。影三小小地蜷缩起,呛咳着,几点猩红就浮在了那张皲裂干涸的嘴唇上。
陆展清双肩紧绷,指腹轻轻擦去那点血迹,将床边茶盏里泡得浓郁的红枣人参水杓起一杓,极尽轻柔地哄道:“三三,喝点水。”
其实都不需要陆展清劝慰,多日未进水的影三,在感知到喉咙里的清凉甘甜后,便极为主动快速地吞咽。
这幅模样让陆展清压抑得喘不过气。
整整一盏水喂完后,影三才恍有所觉,艰难又缓慢地睁开眼睛。
眼前模糊眩晕地景象退去后,影三看见了侧身放杯盏的陆展清,眼中骤然浮现惊喜。
他想要伸手去触碰,手心的剧痛却让他无法移动半分。
“少…”
他刚唤了一个字,陆展清就猛地回头,连忙道:“三三,我在。”
陆展清将他身边的被褥再堆得松软一些,避免压迫伤口,轻声问:“哪里疼?”
影三那双泛着雾气的眼眸望着他,像是在确认这是否是梦境。
许久,他如释重负,嘴角微微上扬。
“少、少阁主…”
“还能、能见到、您、我、好、好开心。”
小影卫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看起来脆弱又易碎。
陆展清看着那道与浑身伤痛格格不入的笑容,隻觉得心臟被搅碎了,刻入骨血。
“三三。”
陆展清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沙哑与悲伤。
他何德何能才能配上。
配上影三一腔炽热如火宁愿烧毁自身也要朝他奔赴的爱意。
仰头间,影三看见陆展清倾身,遮住大片光影,而后,轻吻落在了自己眼尾。
是温热的,让人安心的吻。
可少阁主的眉宇间明明都是疼痛与不忍,还有隐藏得极深的盛怒。
影三难得平静的心又紧绷起来,下意识地责怪自己。
他怎么能忘了,没有主子允许,影卫是不允许流露出喜怒哀乐的。
他是影卫,是影子,没资格像别人一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没用,保护不了主人,要主人亲自救自己,这些也就算了,怎么连表情都控制不好。
影三垂下眼眸,抿住了唇,隻留纤长柔软的睫毛在小小地震颤。
陆展清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吻就让影三有如此大的反应,隻当做是他碰到了影三的伤口,激起他的疼痛,于是连连直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