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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病

 

“县衙没人告诉他北襄郡天气不同于其他地方吗?”

“县衙哪还有人,就一个毕良。他是什么人咱们都知道,典型的无利不起早,这个穷县令估计没给他甜头,他也懒得多话呗。”

李酡颜拿起画,晾到桌角,小巧精致的青铜镇纸压在没有着笔的空处,“去备马,咱们去探望探望。”

“探望他?”亓官诧异,“公子我没听错吧,他就一个芝麻大小的县令,兴许过两天就病死了。”

北襄早就有句话,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县衙,就像是割韭菜似的,一茬没了还会再有一茬,大家都习惯了。

李酡颜抬眸,亓官即刻弱弱低头。

“我这就去。”

李酡颜出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风如战鼓,气势汹汹。

乘马车到县衙门前,门竟然都没关,里面也不见灯火,寒风一扫,几片落叶卷荡起来。

亓官手里提着礼品,打头阵进后院,没看到一点光亮。

“主子,这也没见到人啊,是不是去看大夫了?”

“你把东西放到门口,咱们走吧。”

“那县太爷怎么知道是咱们送的呢?”这个亏可不能吃,做好事必须留名。

亓官进院找了找,打算留个记号,结果闻到一股股不知名的臭味和腥臊。

“主子,这院子什么味儿啊。”

亓官真是忍不了,干脆也不找了,直接把礼物丢在正屋门口。

李酡颜立在院中,忽然听到黑灯瞎火的北屋里传来一阵急咳。

他信步走过去,手轻轻一推,门自己就开了。发白的幔帐经风一扰,“呼”地飘起,像闹鬼一般。

借着冒寒气的月色,李酡颜看清幔帐后的木床,床上躺着病重的屠云。

“亓官,掌灯。”

所剩不多的油灯点亮,屋里简陋陈旧的景色令人诧然,比寻常百姓家还不如。

屠云身上裹着一床棉花成坨的薄被,面容惨白,冷冷嗦嗦,显然是无力对抗病魔,只能凭着本能一缩再缩。

他们站了半响,屠云都没睁眼,大概是烧糊涂了。

“主子,咱们快走吧,他病成这样,别过病给您。”

“你去东升药铺,将谢大夫请过来。”

“啊?”亓官始料未及,“救他?”

李酡颜望着病得人事不清的屠云,谁能想到堂堂县太爷病成这样,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兴许明早有人推门进来,县太爷已经断气离世也未可知。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主子,您”

亓官话说一半,就看到李酡颜走到病床,他明白说什么都是无用,只好扭头出去,冒着寒风请大夫。

察觉有人靠近,脑子快烧成浆糊的屠云惊厥睁眼,喝道:“谁?”

李酡颜逆着光,端静站定,没想到屠云还能凭借意志力醒过来,像是察觉到危机似的。

“谁?”她又一问。

屠云虚汗淋漓,想不到这北襄的风如此厉害,她体内都快烧成碳炉了,但身上仍觉得冷。

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她软绵绵煽动眼皮,想要把床边人看清楚。

这人俊若崖边玉树,身披高领雀金裘,头戴白狐风帽,只露一张脸,衣上散着淡淡的松香。

“叫李酡颜是吧。”她艰难地问,嗓子里像含着碎碗渣似的疼。

听到含含糊糊的声音,李酡颜眼眸微微惊讶,又恢复宁静。

“听闻县太爷病了,特来探望。”

“哦,空手来的?”屠云伸着脖子张望桌上,有几盒东西,看包装挺金贵的。

还是大户人家懂礼数,知道探病要带东西。

他温声,“县太爷为了收礼把自己冻成这样,不至于。”

屠云额角病歪歪抵在枕头上,眼泪控制不住流淌,滚烫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顿时感觉一阵畅快。

“你放心,我还贱不到那种程度,不过真是水土不服,谁能想到吹吹风,就把我搞成这样。早知道,我就躲在屋子里,神仙拜访我都不出去。”

她说完,又抹了一把眼泪,难受是真难受,但着眼泪绝不是真心想流的,纯纯病造的。

李酡颜眼睛扫过瘦瘦小小的手骨,果然如酒馆里的人所言,这个县太爷弱不禁风,枯瘦如柴。

“县衙的门,没关。”

“哦,我不让毕先生关的,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能起身迎客,干脆门户大敞,谁来看望就直接进来,反正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好偷。”

“县太爷以为还会有人来?”他声音里含着半分嘲讽。

“你不是就是人么?这钓鱼啊,不能管水里鱼有多少,只要能有一个上勾,就算不白架杆子。”

“县太爷还真是乐观。”

这点乐观心态都没有,她干脆白混了,强撑精神看过去,“李酡颜,你为什么来看我?”

“我说了,听闻县太爷病了。”

屠云勾着苍白的嘴唇,笑了。

“是想看我死没死吧。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还有一口气。临来之前我就对北襄内况略有耳闻,商人的天下,官如草芥。”

“这不过是谣言,县太爷不要轻信。”

“谣言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狗命残喘,请你出去的时候把灯”

屠云没说完就晕过去。

这番对话,李酡颜重新认识了眼前人。

不是说多有能耐,毕竟刚认识,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这个县太爷如果能活下去,肯定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

李酡颜靠近床,将他伸出来的手放到被子里,才发现屠云身上还穿着那日在酒馆所穿的棉袍。

他再度环视房子,空荡荡,连个御寒的火盆都没有。

才想到亓官说过,县太爷在进城前被抢了,现在吃饭的钱都没有。

“主子,大夫来了。”

亓官喊着进屋,只见李酡颜把身上雀金裘给解了,盖在屠云身上。

亓官刚要说话,李酡颜就站起来,对背着药箱的谢赁说:“县太爷就拜托您了,何时痊愈为数,诊金和药钱,从柜台拿。”

谢赁穿着毛皮马甲,耳鼻冻得通红,“放心吧大掌柜。”

从大氅离身那一刻李酡颜便觉得冷意猖獗,身上又轻又空。

他甚至不能再待下去,踱步往外走,“亓官,我们回去吧。”

/

次日天不亮,毕良回到县衙。

他心里也害怕,万一县令真病死了,那这里可就成了阴宅,不吉利。再退一万步说,没有县令,他这个属官分文都拿不到。

所以昨夜他与娘子一合计,觉得还是能帮衬就帮衬着,四两银子也是银子,但万一死了人,上面追查下来,更不好交差。

“大人?您没事吧。”

他站在门口一喊,发现没动静,顿时心惊肉跳,难道昨夜就死了?

毕良慌张推门,迎面一股热气扑面,闻着像是烧炭的味道。

他往里一瞅,桌上放着红纸包的礼品,一个男人靠在椅子上,插手低头,眼睛紧闭。

床上,屠云身上盖了厚厚的缎面花被,床前还放烧黑的炭盆。

“大人?”他轻声喊,这回惊醒插手而坐的男人。

“您是东升药铺的谢神医吧?”

谢赁笑笑点头,“昨夜县太爷身体抱恙,我就一夜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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