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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难产

自从第一隻信鸽飞来以后,关素衣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忽纳尔的尺素,有时候甚至一日几封,不是情诗就是告白,还有些生活中的琐碎片段。她很少回信,被缠得狠了才会写上一句两句,且都是明明白白的拒绝,但那人彷佛看不懂,略消沉一天,隔日如故。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日,白鸽又送来一封情信,关素衣一字一句念诵,冷笑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分明刚才还让李姐姐把我邀出去,躲在角落看了半个多时辰。」

「夫人您也发现了?」金子替自家陛下感到丢脸。那做贼一样的动作竟让夫人看去,待夫人得知他身份,还不一世英名扫地?

「九尺高的人杵在那儿,除非瞎子才看不见。」关素衣抖了抖纸条,嘆道,「罢了,只要不让我为难,且随他去吧。你看他这笔字儿,倒是大有长进。」

「是,写得越来越像夫人的字迹了,忽纳尔大人倒是挺好学的。」金子笑着点头,伸手接了情信,藏入暗匣里。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暗匣早已装满大大小小的纸条,怕是再过不久便得换个大点的箱子。

明兰忧虑道,「小姐,您还是把这些东西烧掉吧,免得被人发现,说您,说您……」她脸颊通红地垂头,似是羞于启齿。

关素衣经历过上辈子的诬陷,自然明白其中厉害,但只要一想起忽纳尔总是盪着浓浓爱意的眼眸,和那一句“此生此世非卿不娶”,她就无论如何也硬不下心肠。活了两辈子,这是她得到的第一句告白,第一个不舍,也是第一次守护。如果可能,她真的想将它好好地,妥帖地珍藏,而不是一把火烧成灰烬。

她再如何刚强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难道就不允许她心中有一处柔软而又温暖的所在?难道就不允许她偶尔疲惫的时候,有一份想起来就能绽开微笑的美好记忆?

上辈子太苦,这一世她想品嚐一点点甘甜,如此而已。

见小姐不知怎地,忽然陷入迷茫,眼角还隐有泪光闪动,明兰立刻慌了神,摆手道,「哎呀,是奴婢多嘴,暗匣藏得好好的,哪里会让人发现。金子姐姐别愣着了,赶紧把它收起来吧,日后这书房咱们得看好,不让旁人随意进来。」

金子忙把匣子收起来,见夫人心情还是不好,转移话题道,「夫人,您听说了吗?叶家人除了叶繁和宫里的叶采女,其余全死光啦!」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叶蓁,早就一贬再贬,成了最低贱的采女,连个稍微得脸的宫女太监都不如。

「嗯?怎么回事儿?」关素衣果然回神,拧眉追问。

「也不知他家得罪了谁,竟放毒蛇把倖存之人全咬死了!」

「全被毒蛇咬死?据我所知,叶家余下那些人虽说都判了流放,却不在一个地方,边境各处都有,这里三两个那里三两个,想把人找全一个个杀死可不容易。」

「是啊,所以前后几乎耗费了五六个月时间。第一个叶家人被咬死的时候,当地衙役还以为是意外,随便用草席裹了埋掉,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到全死光了才有官员觉出蹊跷,派人去查,如今已上报朝廷,怕是会大力搜检一番。」

「五六个月时间全都花在找人、杀人上,如此循环往復,若是没有深仇大恨,谁愿意耗费这等心力?叶家得罪的这人不简单啊!」关素衣沉吟道。

可不是嘛!从手法上看,正是当年追杀陛下那人!金子眸光闪烁,暗暗咬牙。

思忖间,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随后便是一阵闹闹哄哄。明兰走到外面打探,一会儿功夫便回来了,不屑道,「原是叶姨娘听说家人俱亡的消息悲痛欲绝,无论如何也要去边关祭拜,目下正跪在正院求老夫人开恩,放她出行。」

金子冷笑道,「当初叶家人流放出京的时候怎不见她悲痛欲绝,现在倒嚎起来了,怕是想让老爷陪她一块儿去吧,就算去不了,也得让老爷看看她的孝心,好生安慰一番。」

「安慰着安慰着,就可以滚到一处了。」说起旁人,明兰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竖起两根大拇指互相碰了碰,笑容猥琐。

关素衣拧了拧她脸颊,嘆道,「弟妹已经七个多月了,身子越发沉重,总让她这样吵闹可不行。走,过去看看。」

一行人还未走到正院,哭嚎声就已止息,关素衣入了内堂,却见赵纯熙和木沐正陪着阮氏,老夫人头疼,已回房歇了。

阮氏似乎很高兴,招手道,「熙儿越来越能干了,三两句话就撵走了叶姨娘,叫我和婆母得了清静。她还给我带了福记的酸枣糕,大嫂快过来嚐嚐。」

阮氏之前害喜害得厉害,什么都吃不下,就好福记的酸枣糕,关素衣哪能与她分这口吃食,忙笑着推掉,而后抱起木沐,捏了捏他鼻尖。几人坐下慢慢聊天,大约一刻钟后,阮氏忽然抱着肚子呻吟起来,襦裙飞快打湿,染上的却并非羊水,而是鲜血。

「快去叫稳婆和太医!太医若是来得慢就去街上找几个大夫。快快快!」旁人还处于惊骇之中,关素衣已迅速回神,一面指派下仆各处行事,一面让赵纯熙把木沐带出去,转而命令道,「金子你精通医术,先替弟妹看看。」

金子不敢耽误,一把将百十斤重的孕妇抱起来,稳稳当当送入内室。不过须臾,阖府上下便闻风而动,却又丝毫不乱,稳婆和大夫先后找来,太医果然有事在身,慢了一步,从早晨折腾到子夜,却还是一筹莫展。

产房里,阮氏尖叫哭喊的声音慢慢降下去,太医隔窗问道,「不行了,保大还是保小?」

不等赵陆离和老夫人反应,关素衣已斩钉截铁地道,「保大!」谁也看不见她的指甲已抠入掌心,汩汩流血。

已命悬一线的阮氏忽然痛哭起来。作为当事人,她的感觉比太医还清晰,保大已无可能,不如用自己的命换孩子一条生路。她拼尽最后一口气,大声喊道,「嫂子,得您今日一句'保大',我便是入了地府,转世投胎,也绝不会忘了您的恩情。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羊水未破,血已流尽,断然救不回来了!我最后求您一次,救我的孩子,一定要救我的孩子!来生我愿替您当牛做马!」

关素衣泪如泉涌,嗓音狠戾,「莫说这些浑话!保全了自己,将来想生多少孩子没有?太医,别听她的,赶紧救人!」

「哦哦哦,微臣这就施针!」太医连忙回神,抽出银针让金子扎穴。

阮氏还不死心,哑声吶喊,「我真的不行了,嫂子您就答应我吧!只要是您答应的,断没有做不到的。嫂子,我现在谁也不信,连我自己都不信,只信您一个……」

然而话未说完,一股鲜血就狂涌而出,终于耗尽她最后一丝生命。她双眼暴凸,表情不甘,彷佛死不瞑目。

察觉屋里忽然没了动静,关素衣浑身冰凉,满心惶然。命运难道真是不可违抗的吗?她费尽心机保全阮氏,却还是留不住她?

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满身是血的金子、太医、稳婆从里面走出来,哀痛道,「二夫人走了,孩子,孩子也没保住。」

老夫人瞬间软倒下去,赵陆离连忙搀扶,泪珠滚滚而落。几个孩子被锁在正房,并未得到消息,也不知如何恐惧焦虑。关素衣却只是愣了愣,然后义无反顾地踏进产房。

浓郁的血腥味几乎能把人熏晕,阮氏就躺在被血浸透的床褥上,眼珠死死盯着门口,似乎有无数吶喊,无数祈求,无数渴盼,却再也不能诉诸于口。

「救我的孩子,一定要救我的孩子!」她临死最后一句呼唤总在关素衣耳畔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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