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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如梦初醒

 

太医院里乱作一团。薛棠虚弱地趴在榻上,殷红的血早已浸透后襟,触目惊心。

她艰难地撑着意识,眼眸蒙眬,耳边传来沉宗知失控的怒吼。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还不救人!”

沉宗知一把揪住医官衣领,那劲道直接将人提了起来,医官双脚离了地,脸都吓白了,“驸驸马爷您不要急……公主毕竟是女子,身份又尊贵,需谨慎对待……”

“糊涂!公主性命攸关,你们竟还顾忌这些!”沉宗知又急又气。

医官惶恐,“下官尽力,下官尽力……”

“我来医治!”

一道耳熟的声音突然响起,薛棠终是撑不下去了,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抽抽搭搭的哭声时隐时现地回荡。

薛棠感觉自己被人托抱着,可又觉得身子虚飘飘的,仿若游离在混沌中。

黑白色的景象影影绰绰,模糊而又扭曲,依稀可见一团黑雾在隐隐颤动,像一头披散的长发。

是鬼门关吗?

她伸出手,却发觉自己的胳膊小巧细嫩,与刚出生的婴儿无异。

那团黑雾转了过来,露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只能通过轮廓识辨出是个枯瘦的年轻女人。女人鬓边斑驳,几缕干硬的发丝显得很突兀,即使没有色彩,她也能看出那是白色的。

女人似乎在流泪,泪珠滴落在她的嘴里,又苦又涩。

娘亲……

她本能地发出呼唤,可喉咙被堵住似的。就在此时,一股温暖的力量将她的手裹住。

“公主……公主……”

缥缈的呼唤从远方传来,一声又一声,愈发清晰。

薛棠涣散的眼眸缓缓睁开,只见沉宗知半跪在床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脸担忧。他看起来十分憔悴,眼眶还红着,眸子布满血丝,像是很久没有睡觉的样子。一向干净整洁的他,唇边竟长出了胡茬。

她心头一动,回握住他的手。

沉宗知惊喜,一旁的织素激动地哭了出来,“太好了!公主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真实的视觉、听觉充斥着感官,心怦怦跳动着。

她还活着,不过四肢无力,身子重极了,只能虚弱地伏趴在床榻上。

符采匆匆端来个装水的瓷吸杯,小心翼翼地将杯侧长管的顶端送到她唇边。薛棠轻轻一吮,温热的水润了喉,头脑清醒了许多。

熟悉的人、熟悉的环境映在眼中,她恍然意识到这里不是太医院,而是公主府的寝房里。

“骊珠……怎么样了?”

嘶哑的声音传来,沉宗知没想到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在担心骊珠,心里感动不已。

“割发代首,保下了性命。”他顿了顿,又道:“只是军册抹去了她的名字,再也不能踏入军营一步。”

薛棠刚一亮起的眼眸又暗了下来,空洞木然。

沉宗知双手握住她的手,眼中含泪,“若不是公主冒死求情,珠儿早就丧命了。公主救命之恩,臣与珠儿刻骨铭心,没齿不忘。”

薛棠难过极了,可惜沉骊珠千辛万苦立下的功绩了,她一腔热血,赤心报国,却换来这么个下场。

符采心疼道:“公主,您昏迷了七天,身子很弱,禁不起忧思愁虑。”

七天?想不到昏了这么久……薛棠苦笑了下,她在宫里受刑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厚实的竹板重重地打在身上,一下又一下,痛彻骨髓,而她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全程无动于衷,甚至要将她置于死地。

那副冷漠无情的嘴脸,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记忆浮现眼前,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急问道:“谢国相还好吗?”

“公主放心,谢国相安好,现在许是在府里养病。”沉宗知回答道。

难为他一把年纪,又有腿疾,还要为她求情。

无力感涌上心头,薛棠本想着请沉宗知代她去宰相府探望,可皇帝下了禁闭令——公主府上至公主驸马,下至大小仆役,未得诏敕不得擅离。

薛棠心如死灰,薛桓芳之前犯的过错比她重得多,却只关了三个月,而她又是挨板子,又是关禁闭,一关还是三年。

她自嘲地笑了下,“可惜我不是父皇的好大儿啊!”

这一动扯到了背部的伤,疼得她面目骤紧,直冒冷汗,眼前蒙起了模糊水雾。

从她踏入宣政殿的那一刻起,父女间那点虚伪的亲情彻底瓦解,不复存在。

“公主……”沉宗知紧张担忧,眼中的泪落了下来。

“我去请太医过来。”符采焦急离去。

织素哽咽劝道:“公主不要想那么多了,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薛棠木然沉默,她移转视线,四目相对,沉宗知那张俊朗而又憔悴的面容上,泪痕清晰可见。

织素在一旁道:“您昏迷这几日,我们快担心死了,驸马爷更是日夜守在公主身边照顾公主,亲自为公主擦身按摩,煎药敷药,已经好久没合眼了。”

薛棠心头触动。她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然后沉沉抬起,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旋即收回了手,有气无力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沉宗知怔住了,对这三个字茫然不解,心底有些惝恍。

“这是臣应该做的。”他自责道,“臣只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公主。”

薛棠摇首叹息,“一人做事一人当,说来,你们也是被我连累了。”

见两人情绪低落,织素连忙安慰道:“公主,不要这么说,不就是三年嘛!很快就过去了,府里有吃有喝,日子也是很惬意的嘛!公主曾答应过我要教我读书识字,三年的时间,我应该能学到很多东西,公主可不要说话不算数。”

薛棠的唇角牵起一抹笑,“放心。”

气氛轻松了许多,织素一边踱步,一边畅想,“等公主好了呢,我和符采姐姐跟着公主读书识字,若学累了,就吃吃点心喝喝茶。天气凉快的时候,还可以在庭中烧炭炙肉,对了!我还可以教公主打雀牌,可好玩了!还有驸马爷……”她回身看向沉宗知,嘴角扬起揶揄的笑意,“驸马可以天天陪着公主,尽情享受床什么欢……哦对,床第之欢!哪怕睡上个三天三夜,都不会有人打扰,不过以驸马爷的体力来看,时间还能再长!”

薛棠抿唇一笑。被织素这一打趣,沉宗知急张拘诸,耳根烫得厉害,憔悴的脸颊竟恢复了些许气色,“织素姑娘你……”

“我怎么了?”

“你念错字了。”薛棠纠正道:“不是第,而是笫,是床笫之欢。”

织素懵住了,“床紫?”

薛棠无奈笑道:“待我身子恢复些,好好教你识字。”

织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符采引着太医过来了,织素立即规矩地侍立在床侧。

“公主,这位是何太医。”符采介绍道。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上前切脉诊察,在旁围着的三人惴惴不安,当他说出公主已无危险时,三人都松了口气,紧张的神色舒展了许多。

何太医继续道:“公主刚刚苏醒,身子还很虚弱,切不可乱动。下官开些通络醒神的药,为公主定惊开窍。”

薛棠微微颔首,陷入了沉思,她昏迷前听到的声音很耳熟,可刚复苏的她,脑子还有些混沌,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不过那声音一听便知是个年轻男人,并非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何太医。

难道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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