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反正也没人看得出。
万鬆柏显然听到了适才的话,转头道:「阿母呀,您老眼睛不方便,其实萋萋这样打扮甚是好看……」
万萋萋抬头看父亲,满眼亮闪闪的欣喜。
万老夫人道:「我喜简朴,汝父爱疏阔,你却自小这样,也不知当初那接生婆是不是抱错了。不过,萋萋是定然没抱错的。」
万夫人和少商都低下头,拼命不笑出声来。
万鬆柏咂巴了下嘴,对女儿道:「那啥,少商还饿着呢。你赶紧领她去用膳…呃,顺便将衣裳换了,还有,咳咳,以后少戴几件啊…」
万萋萋耷着脑袋应了,拉着犹在憋笑的少商告退了。
万鬆柏看两个女孩出门,转头笑道:「阿母,我今天……」
「閒话以后再说,今日凌不疑来访,必不是为了看你饮醉酒的模样,客师已在幕堂等你商量了,快去吧。」
万鬆柏心知这是正理,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看丈夫女儿尽皆出去,万夫人挥退了随侍的婢女,亲自试了药汤,轻声道:「君姑,药有些凉了,不如热一热再饮?」
万老夫人却道『不用』,然后接过漆碗来一饮而尽。万夫人连忙奉上清水漱口,以银箸送上一枚蜜饯时却被万老夫人摇头拒绝。
「这下好了,萋萋之前结交的那些小姊妹都没来都城,如今有少商陪着,她总不会日日喊着要去游猎了。到底是小女娘,年岁也大了,该学着贞静贤淑了……」万夫人低头摆放着碗盏。
「…有话就直说。」万老夫人道,「别来拐弯抹角那套。何况你拐的弯子也不甚高明。」
万夫人脸有些红:「君姑,你是没看见。一言不合就上前殴打,这哪是名门淑女所为?我知道姁娥所言不妥,但就算受了委屈,也有其他法子解决,何必这样偏激粗蛮。」
「那你倒是说说,用什么法子解决。既能出了这口恶气,又能不伤和气?」
万夫人嗫嚅:「我,我怎么知道,不过,兴许…可以先告知长辈…」
「就算元漪两口子知道了,这般小事又能如何张扬。充其量叫那尹娘子受些责罚,如何出了那口恶气?」
万夫人素来心境平和,忧道:「为何非要出气?忍下不就成了。」
「人活的就是一口气,没了气,行尸走肉尔。」
万夫人低头沉默。
万老夫人道:「你原本不是想叫萋萋与那程姎为友么?可这一天下来,她和程姎一桌吃,一路走,回家你可有听萋萋提起她半句?倒是口口声声惦记少商,今夜她俩怕不是要抵足共眠了。我也看走眼了,原来那孩儿之前在葛氏跟前全是装傻充愣。」
万夫人微微叹口气。
「不做才不错呢,做了就会有错处。虽说中庸之道有可取之处,可中庸过一步就成怯懦自保了。」万老夫人道,「倘若程将军也学什么中庸,你以为我会叫鬆柏与他结拜?!乱世之中,不能在要紧关头挺身为你抵挡明刀暗箭的盟友,要来何用?」
万夫人悚然道:「君姑!」
「萋萋像鬆柏,少商也像程将军。他们父女都是心胸开阔不拘小节之人。适才少商穿的是萋萋的旧衣罢?实则萋萋前两年还留了许多不曾上身的新衣,不过急着来拜我,才没去库房翻找。她自己满身琳琅,满室华贵,却让客人穿旧衣,但少商可有一点神色不好?」
万老夫人慢慢睁开左眼,眼珠已然黯淡,但精光犹现,「没有,我看那孩儿举止自若,眼神清澈,全不在意这些。对萋萋的亲近感谢,纯出自然。」
万夫人根本没注意这些,听婆母说起,才努力回忆适才所见。
「十几年前,我们初来都城,置老宅时将偏屋赠与程家。这本是一番好意,但若是气量狭小之辈,不免会想『我与你兄弟相交,你却将我看做仆从之流,让我偏居你家大宅后侧』。但程将军毫不以为意,还喜于能省下一笔开支,还可叫我家就近照顾他的家小。当时我就想,叫他陪着鬆柏出去征战,我能放心。」
这个例子很让人信服,万夫人道:「这倒是!要说程将军,待大人真如亲兄弟一般,不不,就算亲兄弟都未必能这样。鬆柏鲁莽,战阵上几次遇险,都是程将军以命相救。尤其那回,嗯,是萋萋八岁吧,程将军浑身是血的将鬆柏背回来的,可吓死我了!」
想起当时情形,她依旧恐惧,「尤其难得的,为着鬆柏受了那样重的伤,元漪何等刚强的人,扑在程将军身上,眼泪都下来了,却对我们没半句怨言。」
万老夫人缓缓闭上左眼:「择友,不是你掏颗心出来就成的。得会看人,唉,我也是老了,这番话本该对孙儿说的,教他如何看人识人,如今却在这里和你叨叨……」
万夫人低头:「都是新妇无能,不能繁衍子嗣。」
「关你什么事。」万老夫人嗤道,「一代如此,代代如此,祖宗们都这样,轮得到我们诚惶诚恐什么……」说到这里,她语气一转,「所以,你看上了儿孙众多的尹家?想给萋萋招个赘?」
万夫人大惊失色,惊恐万状,忙伏倒磕头:「新妇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你与阿妧亲如姊妹,动这个念头也不奇怪。」
万老夫人轻描淡写,挥手叫儿媳起来,「不过,你愿意,萋萋愿意吗,鬆柏愿意吗。他们尹家有不少想从戎立军功的儿郎,我们和程家能帮衬的就帮点。但尹氏子弟繁茂,萋萋固然不蠢,可终究势单力孤。等我们都死了,你君舅置办下的这点家当怕是要都姓了尹了……」
万夫人吓坏了,连连磕头,泣声道:「新妇绝无这等吃里扒外之心!我只是想,招赘为婿,与我家差不多的人家哪里肯,可低门小户又怕委屈了萋萋。本来程家最好,可他家本就人丁稀少,我哪敢张这个嘴。只有阿妧,她家旁支子弟那么多,没准能点头……」
万老夫人点点头:「谁说不是,招赘就是这样麻烦。不过,我劝你还是先歇了这念头吧。我看鬆柏疼爱女儿,前头十二个都好好嫁了,何况萋萋是他的心头肉,必是要风光打发的。」
万夫人侧脸泣道:「大人岁数不小了,膝下犹空。如若不招赘,难道过继不成,可族中那些…鬆柏可得罪光了呀…」她不大敢看婆母的脸,因为其因正在她身上。
万老夫人道:「你管这么多作甚,没准你死的比我和鬆柏都早呢。眼睛一闭,还操那份心。到时我那口金丝楠木棺可以先给你用。」
万夫人脸上泪水未干,呆呆的不知如何接下去。婆母的说话风格,她几十年了都未曾习惯,大概只有过世的万太公才喜欢的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