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字还未出口,凌不疑向后略点了点头,那两名武婢齐齐上手迅速将少商连扶带托的塞进安车车厢。少商趴在车门口,欲向未婚夫招呼一声:「阿垚,不如你也……」依旧没能把话说完,两扇厚厚的车门就被关上了!然后厢内骤然暗了下来。
——少商一阵无语。凌大人真的真的人挺好的,她真的真的一滴滴意见也没有,不过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控制欲呢。
这辆安车估计是凌不疑自己用的。内部高大宽阔,少商身形娇小,居然能在厢内站直身子。陈设简单凝重,漆木厢壁两侧各吊一盏羊皮牛油灯,照着铺线上面的黑狐毛皮绒黑油亮,当中是一张连带小柜的四方案几。此外,没有火盆,没有水浆暖巢,更没有香熏。
厢内若有似无的萦绕着一股弓弦油脂和隐隐血腥的气味,又带着成年男子的气息,不过总让少商觉得置身妖兽巢穴般不大安稳。
这时她听见外面凌不疑柔和却不容辩驳的声音:「……阿垚,就是待会儿雨停了,你们怕也来不及赶上关城门了,不如明日一早启程。我这就遣人回县城报信,你们大可不必着急……雨似是要大了,我们骑马回别院快些。」
楼垚还能说什么,少商都不用看,就知道他除了点头就是『兄长说的对对对』。
被关在车厢内的少商十分感动的叹息:凌大人真是谦和有礼,为人这么体贴周到,控制欲强点就强点吧。话说自己这门亲事结的还蛮不错的,这么一来二去的都和凌大人攀上了交情,不错,不错。
这辆安车看着高大厚重,谁知行驶起来却十分快捷灵活,少商刚把皮靴脱下来放置在车门处,前面车驾位置就有人敲车壁,只听梁邱起道:「女公子,别院到了。」两名武婢再度缓缓打开车门,齐力将她扶了下来。
少商双脚落地回身一看,只见一片白墙黛瓦的院落,墙高院深,檐下飞凤瓦楞雕兽,尤其是朱红大门上那两枚沉重的紫金兽首门环上,还镶有四颗绿莹莹的翠玉充做兽目。
进门放目而去,只见高栋长梁,屋阔顶敞,虽不见如何富贵,但处处气派雍容。
少商被婢女们领入一处精緻客居,随即被无微不至的服侍着梳洗更衣。此时贵族女子出门自然不会只带一个水壶一把手机,为防意外,换洗衣裳和梳妆箱格都是齐备的,用油布包裹好了放在轺车下箱中。
少商打扮停当时天色已黑,很快被引至一侧厅堂。
男人更衣收拾总比女子快,她踏进去时,只见上首左右两边已各坐了凌不疑和皇甫仪,其下两边各设座位席面,楼垚凑在凌不疑座位旁笑着说话,袁慎站在一盏半人高的巨大落地连枝灯前,灯火辉煌,身着银丝织锦的宝蓝色曲裾,公子长身玉立,若非脸色太臭,当真如春闺梦里的郎君般。
少商先向上首二人躬身行礼,然后看了堂下的座位设置,分别是右一左二,便想坐到左侧第二个座位中,好将第一个座位留给楼垚。谁知袁慎侧眼看过来,长腿一跨直接坐到左侧第一个位置。
袁慎还笑着朝楼垚招招手:「楼公子,请就坐罢。」他拂袖指着自己身旁次座,又对少商道,「程娘子,请上座。」指指对面座位。
楼垚有些傻,这种情形,难道不是未婚夫妻坐一起的吗?不过人家把右侧上座让给少商貌似也很客气呀。最后在少商一阵皮笑肉不笑的咬牙切齿中,这对悲催的未婚夫妻只好照袁某人所说的落座。
食案上菜肴颇为丰富,嫩炙鬆鸡,清炖豚骨汤,酰酱烤河鱼,另有初春山中刚采下来的蔬果做成的菜肴两碟,甚至还有米酒一壶。侍婢斟酒后,众人举杯同祝,祝什么呢?
凌不疑神色淡然:「愿战乱消弭,风调雨顺。」
皇甫仪颇有几分伤感:「愿岁月不悔,往日不哀。」
楼垚没听懂,袁慎听懂了装不懂,少商暗自切了一声,然后三人默默一饮而尽。
用膳时众人无话。
袁慎吃的斯文优雅,并不刻意做作,却几乎连咀嚼声都不闻,这是自落娘胎起养成的克制自省的习惯;楼垚吃的很利索,毕竟楼家家教在那里,可与袁慎一比就显得动静略大。
皇甫仪没怎么吃,始终一卮接着一卮的饮酒。
少商至今无法习惯这种大块大块的食物,非要持匕将鱼肉切割成一小块一小块,方才放下食匕持箸进食。待她抬头时,发现凌不疑已悄无声息的食物吃完了。
吃得六七分饱时,她放下玉箸,朗声道:「皇甫大夫,您别老是饮酒啦。没下雨前您不是说要与小女子叙话吗?」
「你叫我夫子吧。」皇甫仪笑的落寞,「老身已经辞官了。打算閒居乡野,写些经论之着,教几个不十分笨的弟子。」
少商略觉惊讶,但并未说话。
凌不疑乜了皇甫仪一眼,道:「陛下器重夫子,何必如此。」
皇甫仪摇摇头:「二十多年了!自从戾帝加害叔伯,我不得已离家,游历天下,已经二十多年了。老夫累了,也乏了。」
袁慎倒十分淡定,道:「夫子歇歇也好,您才四十出头,如今看着都快比家父老迈了。」
皇甫仪失笑,指着袁慎笑駡:「我就是收你收早了,有你这么个大弟子在,显得其余的孩儿不是笨,就是迂腐!」
袁慎道:「大弟子?夫子您收其他弟子了?」大的小的都是他好不好!
皇甫仪略显尴尬:「还,还没有。」
少商和楼垚都忍俊不禁,轻轻笑起来。
皇甫仪酒意上涌,目光落到少商身上,忽道:「程娘子,我今日以老卖老,随你叔母叫你声少商可好?」
大概因为也喝了几杯米酒的缘故,少商顶着红扑扑的脸蛋,欣然允诺。
皇甫仪借着几分薄醉,大声道:「相逢即有缘。今日我就与你们讲一个故事。记住,这只是故事啊!不许扯到旁人身上去啊!」
少商耳朵一竖,精神抖擞,知道桑氏那始终不肯讲的『说来话长』今日终于可以知道了。
袁慎无力的叹口气,看看一旁似懂非懂的楼垚,再叹一口气。
凌不疑皱起眉头,挥手摒退堂内所有侍婢,并让梁邱起清空周围人等。
「许多年前,那时末帝还在,戾帝尚未篡位,在某地有位世家公子……」皇甫仪醉眼惺忪,说起来,「他虽父亲早亡,但因自小才具出众,十分得叔伯看重。无论族中,学堂,还是州郡,俱是名声斐然,处处受人吹捧。这位公子有个自幼定亲的未婚妻,可惜,他总觉得这未婚妻配不上自己……」
「这位未婚妻容貌如何?」少商忽然打断,难掩讥诮之意。
凌不疑和袁慎都去看她,二人神色各异。
皇甫仪怔了下,苦笑道:「你个小小女娘也太锐利了。没错,唉,这位未婚妻容貌平凡。而那位公子不但才气纵横,前程似锦,且有『宋玉』之称。其实想想这位未婚妻才学品性俱是上上之选,公子实是肤浅,肤浅的很……」
少商撇了撇嘴,继续听故事。
「少年时,谁不曾想过娶个才貌双全的美娇娘。这位公子也不能免俗。书中有貌美多情的娥皇女英,有倾国倾城的褒姒妲己,还有无数可歌可泣的诗文……这位未婚妻容貌不佳,性情平淡,始终是这位公子心中有些遗憾,但他也知道这位未婚妻实是再好不过的女子,于是二人便这样青梅竹马的长大了。少年想着,将来娶了她,以礼相待就是了。」
「谁知就在这位公子十七岁那年,族中叔伯在朝堂上指骂戾帝,一夕之间,公子族中所有成年男子俱身首异处,只留下一屋老弱妇孺。这位公子因在恩师山中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