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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回家呢。」说着,就麻利的爬上何家的安车,程府家丁立刻聚到车后,小心戒备起来。

何昭君还提着车窗的帘子,盯着楼垚艰难的由自家仆从扶着下了轺车,忽道:「她难道不比我厉害?你挑来挑去,就挑中了这么一位。」

楼垚摇摇头:「少商和你不一样,她有时虽然也凶巴巴的,但很讲理。不论她多么不愿的事,只要道理站得住,她都会认的。我什么都能和她商量,有些傻念头,我与父母兄姊都不敢说,却愿意说给她听。」

看着何昭君惨白的脸色,抬着窗帘的手指微微颤抖,楼垚继续道:「我最不喜欢斗鸡,可那年你为了跟人斗气,硬要我去,我不去你就又哭又闹。我不得已重金买了一隻雄鸡,可最后还是输了,你就怪我丢了你的人,尖酸刻薄的骂我无用。这样的事,你我从小到大,有多少件。」他抬起头看着何昭君,「我不明白,你这样看不上我,为何还要嫁我。」

何昭君浑身颤抖起来:「……我是为了你,他们说你文不成武不就,是楼家最无用的一个,我是想让你上进,让你博得名声!若是斗鸡走狗你不喜欢,我曾特意设宴让你跟人比射箭,赛马,刀术,投壶……」

「可我就是无法名列前茅。」楼垚平静道,「我只是中人之才,然而只要我不如你的意,你就对我吵闹不休。这样的『为我好』,我不喜欢。」

何昭君看着自小伴大的少年,个子高了,肩背也变的宽厚有力,说话再不如以前急怒暴躁,而是有条有理,不慌不忙。两人才分别短短数月却,仿佛经年未见。

她闭了闭眼睛,放下窗帘颓然往后倒去。

楼垚略感惊奇的望着阖上的车窗,若是以往,这位前未婚妻不知还要强词夺理的叫駡多久,非要逼着自己认错不可,怎么现在……?!

车轮滚动,何家的安车渐渐驶远了,楼垚还在原地遥望不走。

何昭君从窗缝里看了一眼,转头对车内的客人道:「阿垚倒是惦记你,你们才几个月的情分,却胜过我和他十来年了。」

「不是年头长就是情分的,还有积年恩怨呢。」少商摇头,这女人肯定不知道『竹马青梅永远打不过天降』的宇宙哲理。

何昭君靠着车壁,缓缓道:「不过他跟着你,倒比和我在一处强。说话做事都有分寸了……他,他长大了。」

少商觉得这点最令人吐血。现在的楼垚可比当初在尹家后院和何昭君吵嘴时强多了,这可都是她辛辛苦苦教着哄着培出来的!可现在有人要下山摘桃子,天理何在!

何昭君似乎也和她想到了一处,神情疲惫道:「当初头回见你时,你正撞见我和阿垚吵架,那时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有今天。」

少商哼了一声,半阴不阳道:「头回见安成君,好生威风,你还对我说『看什么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何昭君听了这句,不知怎的,忽然呵呵笑起来,直笑出眼泪:「…眼睛,哈哈,眼睛,我的确爱说这话…我的傅母,将我和幼弟推进密室,肖家的贼兵逼问她我们的下落,她不肯说,就被活活的挖出了眼睛,斩断了四肢!我眼睁睁看着,却不敢动弹…哈哈,我自幼丧母,是傅母悉心照料我长大,却看着她受折磨而死,哈哈…真是报应,报应!」

少商不敢说话了,默默往后靠了靠,等何昭君笑的差不多了,她才低声问:「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何昭君用素帕擦拭眼泪,冷冷道:「已经到了,你自己往外看吧。」

此时安车停下,她起身径直往车外走去,少商跟着出去抬头一看,很是吃惊,当初三位兄长拉着她满都城逛时曾来过这里,这里竟是廷尉府?!

廷尉府已有官吏守在门口,那人看见何昭君就拱手道:「安成君来了,吴大将军吩咐过的,里头已经预备好了。」

何昭君点点头,率众而出往里走去。少商跟在后面连连摇头,大小姐就是大小姐,若是换做她,定要塞些银钱过去,再说几句『辛苦了』之类的感激话,阎王好惹小鬼难缠,多结些善缘总是没错的。

少商原以为要往阴暗潮湿恐怖的监牢一游,谁知却一路奔向黄沙铺地的后院刑场,只见那里已站了数名身着朱玄二色官服的行刑官,刑场当中设了个一尺高的木制刑台,上面跪坐着一名隻着月白中衣的男子。

一见了这人,少商立刻察觉到走在前面的何昭君在微微颤抖。待走近了,她又发觉那是一位十分英挺俊逸的高大青年,虽此时行迹落魄,但神情举止不失尊贵傲气。

他看见何昭君,微笑道:「你来了,是来为我送行么。」

何昭君嘲讽一笑:「不,我是来收取你的头颅,拿回去祭奠我的父兄。」

那青年神色一黯:「是我对不住你。」

何昭君道:「世子这么客气,可是又有事要我帮忙了?」

少商正在肚里感叹『如此帅哥奈何做贼』,听闻此言才察觉这对很快就要完结撒花的夫妻有些怪异。

肖世子柔声道:「若你还念着夫妻一场的情分,请为我寻找善姬的下落,将她妥善安置……」

话未说完,何昭君已悲愤的大笑起来,厉声道:「情分?什么情分?是将我大兄和四兄的头颅插在枪尖上向我父亲叫阵的情分,还是将我五兄乱马踏成肉泥的情分?!抑或是一刀捅死我那身怀六甲的嫂嫂的情分?!」

肖世子嘴唇颤抖:「这些……并非我所为。」

「我知道,」何昭君一把抹去眼泪,讥诮道,「你素来标榜仁义宽厚,自不会做这些,是你那些抢着立功的兄弟们做的,而你的父亲也默许了。可他们既然都死在乱军中,我也只能朝你讨债了!我实话告诉你,陛下仁慈,原本念在肖家累世显贵,想给你留个全尸,是我上奏恳请将你枭首的!」

肖世子脸色惨白,不敢置信道:「你,你这贱人,竟然……」

「还有你那些姬妾生的儿女,看看流放途中能活下来几个罢。」何昭君露出一抹狠厉的神色,她抬头看看天色,向那几位行刑官行礼道,「时辰已到,请行刑罢!」

当中那位朱红色官服的官员点点头,挥手让刽子手上来——烧黄纸,祭鬼神,两名巫祝在旁作舞,最后喷酒开刃,高高抬起厚背大刀,用力挥下……

少商连忙闭眼别过头去,再睁开眼时,已见何昭君亲自上前捡起那颗拖着血迹滚落刑台的头颅,两名仆从则用油布帮她将头颅裹起。

一身孝衣的何昭君就这样抱着头颅缓缓走来,神情倔强,满脸是泪,头颅上淋落滴答的血迹顺着她雪白的衣裙蔓延开来,深红凄厉,阴仄诡异。

少商觉得喘不过气来,心剧烈的跳动起来,胸口仿佛要迸裂一般。

其余官员还留在刑场收拾,少商毫无知觉得跟着何昭君一步步往外走去,直到走出廷尉府门外,她忽然喃喃道:「我不能把阿垚留给你,你总是欺凌羞辱他……」

「你觉得我以后还敢吗?」何昭君倏然回头,脸上似笑似哭:「父亲咽气前将我叫到身边,向我磕了一个头,说对不住我,然后重重打了我两个巴掌,打一掌告诉我一句话。第一句,以后再无人替我挡风遮雨了,以后再有风雨只能我自己顶着了!第二句,将来何家和幼弟就要靠我了!你觉得我以后还敢欺负得罪任何人么,还敢么?!」

她泪眼滂沱,迷蒙中想起自己从小无论得罪了什么人,闯了多大的祸,父兄们总是不厌其烦的替自己周全善后,可以后再也看不见他们了,再也无人那样疼爱她了。她尖声叫道:「你不要以为我非要跟你作对,倘若我父兄能活过来,给我十八个楼家我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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