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签字笔
“这一套也不错的，陆先生。虽然面积不大，但是楼下就是公交站，走两百米就是地铁口了，马路也不用过的——”
跪在茶几地毯上的女人梳着高马尾，一身黑色套装，嘴里喋喋不休的介绍着手中那套八十九平方的房子。沈千帆看着那双开合的唇，逐渐神思出游。
和梦萍离婚的手续办得格外快，甚至用不着他本人出面，那张代表婚姻破裂的小本就被律师送到了他面前。
或许是觉得梦萍可怜；又或者只是不想再看到自己老师那悲切恳求的脸。那日孙露走后，陆鸣再没提过要把房子也拿回来的事。他每天照顾沈睿、和沈千帆聊文学、偶尔出门访友，仿佛离婚这件事过后，日子就恢复常态，再没有别的需要调整的了。
可是对沈千帆来说，这日子便像是被拉长地玻璃丝，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到头。他越发离不开沈睿，整日将儿子抱在怀里，从陆家客厅那巨大的玻璃幕墙后注视整个b市，妄图从这当中找到一点自己真切生活过的影子。
就在他越发疑惑这几日是否终究只是一个荒诞梦魇，今天早上，眼前这位地产销售拎着整袋的文件上了门。
陆鸣让他坐在沙发上时他还不明白，等到那铺了整个桌面的户型图摊开，销售又拿出精心制作的ppt放在电脑里向他们展示时，他终于羞窘地开口说了多日来的第一句话。
“……我现在买不起房子。”他说话时，免不了脸色通红。
陆鸣的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这销售个性爽朗，率先发出一串笑声来。
沈千帆抬头看她，换了手抱着怀里的沈睿，借此也躲开陆鸣那只伸来的手。
女销售的笑容爽朗，一边还在拍手点头，仿佛是沈千帆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让她直要笑得说不出话。但她到底还是说了，“沈先生，买房子嘛，不急于一时，多看看，总是没什么问题的。是吧，陆先生？”她说完又转头向陆鸣寻求肯定。
沈千帆没有转头看陆鸣的表情，但他猜想陆鸣一定是点头同意了，否则，那女销售不会热情洋溢的一一介绍带来的房产，那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一看就是认为今天定能成交大单。
然而等到陆鸣把三套挑好的房产户型图摆在沈千帆面前时，沈千帆依然摇头拒绝了。女销售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忍住了。又趁着陆鸣去厨房里倒水的时候小声劝沈千帆。
“沈先生，又不要你掏钱，你怕什么？来之前我们店长就讲了，今天挑好的房子都是曲老板打款，一次性付清，最多三天我就给你把房本都送过来！”
沈千帆还是低着头，“我买不起。这房子又不是白菜……”
“哎哟！”那女销售像是有些恼怒了，“你说咱这不就图个钱吗？现如今，房产本上写得您的名字！还拿乔做什么？趁早有的先缵进手里才对呀！”
这话一出，沈千帆过了片刻才理解女人话里的意思。他脸色发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张姣好的面庞上露出一丝迷惑和轻蔑混合地表情，“还能是什么意思？”
“沈先生，您这样的，我见得多了。大部分都是聪明人，趁着金主高兴多买两套房子才是真的。偶尔也有两个失心疯替金主省钱的，后来一个比一个惨，连个首付都凑不出来了。”
“陆先生人年轻。家世好呀！您可千万别觉得不好意思，这么几套房子，我估摸着也就是他两三天的零花钱罢了。您要是真拿不定主意，索性三套都买了，回头慢慢挑！”说完，她越发凑近了沈千帆，低着嗓子加了一句，“后头您要是急着脱手了，找我，中介费给您打三折！”
刚说完，陆鸣回来了，女销售立刻爬起来凑过去替陆鸣端水，又转而笑盈盈给陆鸣出主意，“陆先生，我看沈先生一时挑不出来。要不然，您看今天这三套都拿下？”她哈哈大笑，把水杯放到茶几上，又跪坐在地毯上展开陆鸣先前指出来的三套房子，用眼神看着趴在父亲怀里睡着的沈睿，“你看，这小孩子读书要个学位的呀——平时住着得找个安静地呀——再就是日常通勤，得交通方便呀，对不啦！”
大夏天，空调风口的凉气吹得人头疼，沈千帆的额头却冒出几点汗星子。他觉得身上发冷，渐渐听不清他们两个的交谈声。
过了一会儿，不受控制地，哆哆嗦嗦地声音从他发抖的嘴唇里钻出来，“原来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原本还在说话的两个人立刻停住了，两道视线看过来。
沈千帆没有抬头——他的头越发低，仿佛终于想通了自己是个多么难堪的处境，抱在怀里地孩子被他勒得紧，从睡梦中幽幽醒过来。
“爸爸！”躺在怀里的沈睿伸手揪父亲的头发。
陆鸣看了一眼一直跪坐在地毯上的销售，刚刚还半个身子趴在茶几上给陆鸣讲解详情的女人已经在原地跪坐好了，嘴角抿成一条线。过了一会儿，才试探似的冲陆鸣挤出一个笑。
“……要不然，我明天再来好啦。大概是今天找的房源不入眼。今天晚上，我加班加点再去系统里找些好的来！”她勉强说完，想去收拾桌面上的材料。原本她想着今天拿下大单，挑的都是全权委托地房源，新房老房都有，连要签的合同都带来了——在她看来，这种房本和付钱的不是同个人的单子，就怕金主过了夜转了心思。
但是她的手还没伸到桌面上，陆鸣就已经先开口了。
“不用了。就刚才的那三套吧。”他说完，没有看沈千帆，眼睛盯着挤在茶几边上的女销售，“把要签字的那几页拿过来。”
女销售呆了一会儿，等到陆鸣喝完水看她没动，又看了一眼，她才慌忙像陀螺似的转起来，飞快从身后的行李箱里抽出那三套的全套资料，然后把贴着索引贴的那几页抽出来，直接抵到了陆鸣手边。
刚刚还嘻嘻笑笑地人，这会儿眼看着订单敲定了，却突然觉得紧张。
她心跳加速，文件递到陆鸣手边，听到头顶的少年淡淡几个字，“是我签字吗？”
再普通不过的疑问句，却是不容置喙地肯定语气。
“对对对！瞧我呀，忙昏头了！哈哈哈哈，两位先生见谅！”销售立刻转头把一碟文件递到了沈千帆手边。
等她背对着陆鸣，对方看不见她的脸了，她才偷偷松口气。
沈千帆没有接手边的文件，陆鸣却弯腰从茶几上捡了一只签字笔，销售一看，又是一碟声的道歉。
陆鸣把签字笔的笔帽打开，凑到沈千帆的身侧，一只手握住他的右手，另一只手把签字笔放进了他的手心。
“老师，签字吧。”陆鸣就这么说了一句。
销售立刻找了本厚实地楼盘宣传册垫着，用手掌托好文件底举高，大气不敢出。
陆鸣抓着沈千帆的手，半边身子都靠在沈千帆的身上，从旁来看像是抱在怀里。销售偷偷抬眼的时候，不禁觉得这位沈先生真是好眼光：金主年轻帅气不说，还温柔大方。
抓着陆鸣的手动了，挪到了签字栏。
被陆鸣捏住的手刚写了第一笔，那鼻尖就停在原地，再不动了。两只手叠在一起，在那个“沈”字的一点儿上来回颤动，像是卡了壳的打字机。
销售的手臂举得发酸，几次偷偷去看签字进度。
一张文件，签了足有三分钟，始终只有一个点。
“是不是笔没墨了？”销售单手举着文件，另一只手把自己胸口的原子笔拿出来，抵到了陆鸣的另一只手里。
陆鸣不说话，接过来，抓在手里。签字笔又在文件上方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