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节
自辩无罪
县衙内,韩盈看着面前来自郡里乃至长安的廷官。
来的两个主官年龄都不算太大,外貌看起来不会超过三十岁,考虑如今的路况,也就这样的年龄能禁得起舟车劳顿,再大点,哪怕现在已经开始入秋,也做不到这么快赶过来。
不过,年轻不代表他们办事能力不行,相较于后世二十四岁才踏入职场的情况,现在不少人可能从十五六岁,甚至更早就开始在父兄身边打杂,两个廷官基本上都有个十年工作经验,很难糊弄他们。
韩盈倒没想着糊弄,但有人肯定在为她担心,郡里是郡守梁度犁过的地方,派过来人叫张毅,明显更加倾向她,态度也更加和善,听她说完这些话时也没有露出不信的神色,只是眼中还有几分克制不住的好奇,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她,还是对瓷坊怎么不在她手上而好奇。
而另一位来自长安的廷官就冷漠无情多了,此人冷淡的介绍了自己的姓名是宗宾,而后便将事情经过简短的说了一遍。
长安距离济阴郡太远,不重要且不涉及本郡的消息,大多不会传递过去,衡朔根本不知道韩盈被赐爵的事情,不过他的状告也并非一点用都没有,朝堂中还是被经商这件事引爆,而他们争执的点就在于,赐爵后贩卖瓷器被皇帝允许,不代表赐爵前她经商之事被赦免了啊。
‘翻旧账’这种事情对朝臣们来说很危险,毕竟谁屁股底下都不太干净,所以,一部分大臣主张无罪,不过,另一部分大臣却主张要查,廷尉判的案子都有指导性意义,是要下放到全国参考的,而‘翻旧账’,极为有助于打击地方豪强。
而大多数豪强的初期发家史都不算多么干净,手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命,可等财富起来了,买个爵位,与人利益交换个官职,之前的事情便都作废,而后合法的鱼肉百姓,韩盈的行为很有代表性,不查验惩处,怎能让国家安稳?
提出这样建议的大臣,并非因为瓷器售卖价格的暴利,也不是对韩盈本人厌恶,而是真的想要维系国家健康运转。
这也是一个后世回顾历史时很容易忽视的点,其实古代各大朝代,都有抑制土地兼并,打击豪强的举动,只是在中央强盛,皇帝握权,朝中清明时,才能很好的做到这点。
而在西汉时,为了维系从未有过的大统一王朝的统治,几代接任者运气极好的全部智商在线,政治能力点满,同时还有战略级人才精准分析出国家的弊病,同时给出了正确的方向。
吕后时期,中央将诸侯国划分到‘国贼’,需要以敌人的身份应对,而后用文景两代帝王的努力,才将主要矛盾解决,隐藏在诸侯王下的豪强看起来不起眼,但西汉的皇帝们并非没有对其治理,他们用了一项非常好的办法——
将家产二百万钱或者三百万钱的人,以及朝中二千石以上的大臣,全都迁族去给皇帝守陵。
豪强大多依靠独特的地方环境兴起,一旦离开生养自己的土地,不仅自身难以维系,还会因为他们的离去,让本地的百姓有喘息之机,可惜这么好的政策只在汉朝有过,甚至汉朝真正能用的皇帝也不多,原因嘛也简单,有些皇帝手里没压住这些豪强的刀啊!
还在发育阶段的汉武帝目前也是没刀的,但这不代表他会对地方的豪强有好态度,韩盈献瓷是好,但她要是在地方欺凌百姓、掠夺土地民财和人口为自己所用,那对自己表现的再柔顺弱小服从谄媚,实际上也是损害他财富的蛀虫。
因为这点,汉武帝没有制止大臣,而是默认他们派人查验这件事情。
宗宾的话肯定不会说这么多具体的内容,是韩盈在对方解释中推测出来的。
相较于衡朔,汉武帝的行为颇有些区别对待的意味,不过基于两人的身份,这种区别对待也不足为奇,韩盈也不怕查,就是宗宾压根不相信她所言,在韩盈解释后,眼中的怀疑更甚:
“仅一件瓷器,其利便可重达十金,你何谈未曾参与此事?”
“这是行商做的事情,他们卖的价格怎么落到我头上?宛安县有谁能花十万钱买一件瓷器使用?”
韩盈很想表述一下自己现在比窦娥还要冤,只是这样太夸张,她便还是维持无奈的神情,伸手沾着溢出来的水写了个繁体的‘瓷’字。
“两位也清楚,我在宛安担任医曹,主要是带着女医们治病救人,给妇人接生。”
写好字,韩盈将手收回,让这两人观看。
从县外走到县城,宗宾也不是没有见过村里的女医,他没有反驳韩盈的话,而是有些不解对方为何要说这些,又让看这个从未出现过的字。
不解归不解,宛安县农人的情况不算差,宗宾态度冷漠,不代表他对韩盈就有恶意,他顺着对方,低下头看起了字。
汉字最早起源于象形文字,但到了西汉,已经逐渐成了表意文字而韩盈写的瓷虽然是现代字,但隶书中‘瓦’和‘次’和后世没什么变化,一个熟知文字的人,即便是不知道此物到底是什么,也能从字中组成的‘瓦’中分辨出来,此物与其相关。而上面的‘次’字,可以表示低于瓦的物品,同时也可以用来表音,稍微一读,宗宾似乎就想到了什么。
“两位廷使也知,医者用药方式做为熬煮成汤,那味道,能接受的人可不多,成人也就罢了,小孩和一些脾气大的,都不怎么愿服用,严重者甚至会偷偷倒掉,我当时想做些能够直接吞咽的药丸,只是做成后保存出了问题,木盒、陶瓶都不能防止药丸逐渐腐败。”
说着,韩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这是盒子不够密闭,致使水汽从外界进入的缘故,后来我试过将这些药放在太阳下暴晒减少水汽,结果药性又在逐渐流失,没办法,最后我定制了这么一批密闭防水的药瓶,用来储存药丸,这种新瓶子外面多了层釉,能够防水进入,而制作此物的坊主发觉其极为精美,便将此物称作‘瓷’,售卖给过往的行商,其价也不过是千钱左右。”
韩盈引出瓷器,这二人便明白前面不过是铺垫,是为了说明她不过是误打误撞的,让别人做出来了瓷器,而瓷器价值,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高。
若瓷器真的是和陶一样烧制出来的东西,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不对,这瓷器便宜和韩盈是否经商可没关系,她这分明是在转移话题!
反映过来的宗宾立刻问起来关键问题:“这瓷作坊的主人不是你?”
“不是,瓷坊主人是高真。”韩盈摇了摇头:“她身为贩妇,出不得县,也到不了郡中,便托我献的此物。”
“此事重大,怎会托给你做?”
“高真上有老父,下只有一幼女,没有年轻男丁支撑门户,还受赘婿欺凌,我帮了些忙,至于那烧陶…瓷的时候,窑炉火力不足,烧不成好釉,是我参与改进,甚至于高真建造瓷坊时,也是向我借的钱,这样的关系,怎会不将此事托与我?”
听韩盈这样说,宗宾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从他进入宛安县听到的消息来说,韩盈不是恶人,也没有给自己贴了一层好人假皮,再加上宛安处处都能做到有病可医,这让他对韩盈的感观还不错,哪怕是女子为吏也没什么,可如今直面相对的时候,宗宾便发觉对方的难缠和狡猾之处。
她和高真之间绝非说的这么简单,可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一定是她没有拿瓷坊的半分钱。
可,不拿不代表她没用,看看对方身上这华丽的锦衣,就像当年有名的游侠剧孟,他家里也是没有余财,但他食有酒肉,衣有绸缎,出行也从未缺过马车!面前的人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