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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众人回到阆都这天,苏敬禾听了苏太保正和太子议亲的事,怒道:“怎可将扶枝嫁给将死之人!”他闯入书房,和苏太保大吵一架,然后被赶出来。

苏绾绾站在烟柳树下等他。

苏敬禾一出来,看见苏绾绾,眼眶就红了。

“阿娘临终前托我照顾好你。”他撇开脑袋,哑声道,“我没有做到。”

苏绾绾轻声安慰他,正在这时,一个仆人进来禀道:“郁家正办烧尾宴,听闻郎君回来了,便特特下了帖子。”

烧尾,乃“烧去鱼尾,越过龙门”之意。在阆都,倘若有人升了官,便要请圣人、同僚和朋友吃宴席,这顿宴席便叫“烧尾宴”。

苏敬禾奇道:“我与郁知制诰很熟么?”

他看了一眼帖子,沉吟道:“如今他步步高升,又这样热情,不好不去。”

苏敬禾便抹了一把眼睛,打算换衣裳出门,回头看见苏绾绾,犹豫着问道:“你要不也出去逛逛?今日难得得闲,你也许久未见郁四娘了。”

“好。”苏绾绾道。

……

两人到了郁府,门房连忙迎出来,引人入内。

府中十分热闹,豪门贵胄往来不绝,可听各种奉承之声。

郁行安已命人上了烧尾——也就是将珍馐美味送进宫里,请圣人品尝。

他与众同僚坐在厅里,满耳的恭维之言。他望着窗外尚未开花的绿萼梅树,手中转着一个酒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郎君。”乌辰上前,在他耳边小声道,“苏二郎被请过来了。”

郁行安“嗯”了一声,没太大反应。

乌辰:“苏三娘也来了。”

郁行安转酒盏的手停了,众人看见他抬起眼睛,又是一番赞誉。

苏敬禾被引进厅堂,郁行安和他寒暄半日,寻了个借口暂时离席,他过了垂花门,穿过长直的廊庑,果然看见苏绾绾被人带到后宅,正和郁四娘说话。

他等了一会儿,见两人带着侍女转过假山。他驻足片刻,叫了一个侍女过来,轻声吩咐几句。

不一会儿,郁四娘被侍女急匆匆地叫走了。

他转过假山,看见苏绾绾正站在假山旁,望着太阳发怔。

苏绾绾听见脚步声,侧头一看,见他朝她走来。

她望太阳望得太久,双眸有轻微的灼烧感,眼前有细碎的光斑晃动。眨一眨眼睛,这光斑消失了,他已经到了近前。

侍女们道:“小娘子……”

苏绾绾挥挥手,让侍女们退远了。

两人距离三步远,凝望着对方,谁也没说话。

“你……”

“我……”

他们同时开口,发了一个音,又齐齐停下。

苏绾绾道:“你先说。”

郁行安顿了顿,望着她,温和询问:

“我听闻你将被聘为太子妃。

“你可是心甘情愿?”

金鸟

——你可是心甘情愿?

苏绾绾心中回味着这句话,她抬眼看向郁行安,微笑着反问道:“你有良策?”

“嗯。”郁行安凝望她,“我会解决此事。”

“不要担心。”他似乎看出她的不安,温声道。

苏绾绾回了苏府之后,第一次没了读书的心情。

她坐在听竹轩的窗前,看见窗外竹影潇潇。

她想起了接住她头顶落叶的那只手。

她闭上眼睛,挥去自己的回忆,将自己的视线重新转回到书卷上。

郁行安从宫中出来,坐上马车,去了监牢。

他坐于桌案之后,狱卒满脸堆笑,给他上了茶。

崔宏舟被另两个狱卒拖出来,他已经受了刑,一出来,就嚷道:“我是冤枉的,冤枉的……我二弟乃是西南道节度使,谁敢动我?”

郁行安并没有碰那茶,他清和地问:“令弟欲谋反么?”

崔宏舟的眼睛倏然瞪大。监牢不见天日,只燃了一盏烛台,这烛台置于郁行安身后,他看不见郁行安的脸,只隐约窥见一个腰背挺直的轮廓。

“郁行安!是你!郁行安!”崔宏舟嘶声,“你别给我下套!是你害我!我就说苏太保一个虚衔,怎有这样的能力手腕!是你诬陷我刺杀圣人!我何曾做过此事!”

郁行安抬起眼睫,他的双眸很平静,却带着冰雪一般难以接近的疏冷。

郁行安道:“延清二年,你向狄人透露圣人行踪,致圣人遭刺杀,你救驾有功,得圣人赏赐,次年上任阆东刺史。

“延请六年,你入阆都送节礼,事先得知宫中投毒案,却隐而不发,二次救驾有功,右迁吏部尚书。

“延清八年……”

“别说了!别说了!”他每说一句,崔宏舟的脸色就苍白一份,到最后,崔宏舟仓促打断郁行安的话,面容扭曲,饱含恐惧。

崔宏舟:“你是如何查到这些事的!”,

郁行安:“你杀死的那些人不忍自己蒙冤,死了也要为自己申诉。”

“死人如何会说话!”崔宏舟脸色青白,“你诈我!你装得光风霁月,实则和我们这些人有何区别!我没做过这些事,你放我出去!”

他大声叫嚷,几近咆哮,见郁行安不应,猛然往前扑,两个狱卒两忙将他紧紧拉住。

“太吵了。”郁行安没往他那瞥一眼,只平和说了这一句。

两个狱卒连忙塞住了崔宏舟的嘴巴。

郁行安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自己的袖口,站起身。

在经过崔宏舟时,烛火猛然摇曳起来,崔宏舟终于看清郁行安干净的袍角。

他伸手去抓,立刻被狱卒往后拖,他发出不甘心的呜咽,目送着郁行安头也不回地离开。

郁行安走出天牢,重新望见天日。

他凝望阳光,忽然再度回想在月锦楼见到苏绾绾的场景。

他摩挲了一下袖口,忽然想到,苏绾绾赠他的那棵玉雕,该再次擦拭了。

……

“小娘子,襄王殿下到了。”侍女掀开听竹轩的帘子,对苏绾绾道。,

苏绾绾正想说不见,襄王司马忭已经掀开帘子,迈进小书房。

“扶枝又在读书啊。”司马忭坐在她身边的榻上,姿态放松,“我今日本想去东宫探望太子,结果你猜我听见了什么?”

苏绾绾提笔写百里嫊布置的课业。

司马忭不以为意,继续道:“我见郁行安从宫中出来,上了马车,一路去往天牢,那可真是——哎,那些马屁精怎么说来着——‘文采风流,少年卿相’啊!我就遣人去打听,原来圣人今日召他入宫,问了太子的婚事。”

苏绾绾垂眸看自己写下的字,阳光懒洋洋照在纸卷上,映出一个个工整的小楷。

司马忭探头看了一眼,含笑道:“扶枝的字还是那样好看,不过郁行安的为人就不像他的外表那么莹彻无瑕了。圣人这样问他,他竟然回答:‘太子欲娶妻冲喜,乃幸事,若太子殿下借此一扫沉痾痼疾,于国于民皆有利。’扶枝,你是不是以为他会帮你?我见过许多油嘴滑舌的郎君,他们皆像郁行安这样,表面温柔和气,背地里诸多谋算,其卑劣心计令人心惊……”

苏绾绾笔迹微顿,在墨迹晕开之前,写出下一个字。

“我知晓了。”她说道,“殿下请回吧,莫要扰我读书。”

司马忭又嘟囔了几句,说读书并不急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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