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旧楼
陶南风回来的第二天, 陶守信打开女儿送的茶油,炒了一盆小白菜。
山茶籽的草木香气四溢,在小红楼的楼梯间里飘散开来, 引来左邻右舍探头出来打听。
“这是谁家在炒菜?这么香。”
“不像是菜油, 菜油有股子青气味。”
“也不是猪油,猪油要浓厚些。”
眼下油、肉、鱼都是凭票供应,难得有口好吃的,谁家做点好吃的都会互相打听。
教授楼一梯六户,除两户回老家过年, 其余三户一下子就找到陶守信家。
“老陶,你们家炒菜用的是什么油?在哪里弄到的?”
陶守信系着围裙, 右手拿着锅铲, 打开门就看到邻居们挤到自家门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好奇询问。
他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家南风带回来的, 说是农场自己榨的茶油。”
“唉哟~茶油, 这可是好东西啊!”
住对面的王家阿婆一听就乐开了花, 提高音量喊:“南风, 南风你回来了?有茶油分点我啊。”
陶南风听到动静, 从屋里走出来, 笑眯眯地应了一声:“王奶奶, 您家有油壶没?拿来我把油分点给您。”
陶南风回来之前向北给了十斤茶油票, 她力气大, 一口气都拎了回来。
分油?这一下可把整栋楼的邻居们高兴坏了, 都从家中拿来玻璃小油壶, 从陶南风这里分几两油。
大家都有分寸, 没有多要, 而且拿油壶过来的时候都会送点小东西,蛋糕、面包、小菜、糖果……毕竟现在什么都凭票,物资紧缺。
茶油虽说是农场自产,但千里迢迢拿回来不容易呢。
拿到茶油的邻居闻着那香味,都有些陶醉:“唉呀,这茶油质量是真心不错。陶南风你们农场真好,一口气分这么多油,这下过年炸肉丸、鱼丸就不缺油了。”
陶南风和陶守信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太好意思。父女俩都是厨艺小白,哪里懂什么炸肉丸、鱼丸。
陶守信对王阿婆说:“我家里还有些肉,明天请您帮我们炸点肉丸子可以吗?油我出。”
王阿婆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过年吃炸货,这是江城的传统。只要有油,面窝、翻饺、糯米鸡、油饼、肉丸、带鱼……一切皆可炸。
陶守信用两斤茶油换来对门王阿婆的年货支持,将他从厨房里解放出来,挺高兴。王阿婆闲着也是闲着,出点力气换来两斤茶油,更是喜得合不拢嘴。
皆大欢喜。
王阿婆的儿子欧阳丞是江城建筑大学土木施工专家,朴实平易,两家门对门,是看着陶南风长大的长辈。
欧阳丞是个老派读书人,尊重隐私,从不与人讨论家事,与陶守信君子之交淡如水。倒是他的母亲王阿婆眼睛毒,悄悄跟他说过冯春娥、陶悠眼神太过灵泛,恐怕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王阿婆活了六十多岁,什么人没有见过?她也曾隐晦地提醒过陶守信,多关心陶南风的学习与生活。只是那个时候陶守信被冯春娥的殷勤、温柔所惑,没有领会老人家的真实意图。
现在陶守信与冯春娥顺利离婚,把陶悠赶出家门,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王阿婆,看到陶南风又从农场回来探亲,喜得拉着她的手连连夸赞。
“漂亮,南风越大越漂亮了,看来在农场日子过得不错。现在城市里什么都要票,吃的喝的都不方便,你们农场自产自销,有油有肉有青菜,多好哇~”
陶南风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手,礼貌地回应:“王奶奶身体也越来越好了,今年在家过年啊?”
王淑珍越看她越喜欢,悄悄说:“南风现在有对象没有啊?我那两个孙子你看不看得上?要不……”
话未说完,却被她媳妇一把拉了回去,笑容十分勉强:“妈,家里一堆事,您怎么还在别人家聊上了?快点回去做饭吧。”
等把王阿婆拉回家,她媳妇咬着牙说:“妈你在做什么?我儿子根正苗红,前途远大,怎么能娶一个母亲是地主成分的姑娘?陶教授家里一堆乱糟糟的事,你千万别去凑这个热闹!”
王淑珍张了张嘴,终归是长叹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在这个论出身的年代,陶南风再好又怎样?周红缨这一番话说下来,代表的是大多数知识分子家庭的想法。
陶守信别的事情懵懂,对于女儿的事情却十分敏感。见欧阳家的夫人急惶惶把王家阿婆拖走,生怕自家儿子和陶南风扯上关系,心中难受得很。
他颓然坐回椅中,暗自内疚,恨自己拖累了南风。
陶南风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微笑着哄父亲:“爸,你觉得我们农场的茶油怎么样?”
陶守信打叠起精神,看着摆在饭桌上的那一大壶茶油:“油好,只是这包装有点寒酸。”
十斤茶油装在一个普通的白色塑料油壶里,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看着很不起眼。
陶南风眨了眨眼睛:“要不,我们来给茶油设计个包装吧?您画好了,我去找个印刷厂印一点,贴在油壶上,送礼也显得热闹喜气是不是?”
陶守信一听有道理,顿时来了兴趣,站起身道:“走,我们到书房去。”
刚才的那一点怅然瞬间被丢到脑后,陶守信教授在书房铺开白纸,拿笔开始勾画。陶南风站在一旁,时不时提点建议、出出主意,一上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等到定稿,看着白纸上的包装设计——苍翠青山背景、一朵漂亮的山茶花鲜艳欲滴、秀峰山茶油五个字苍劲有力,陶南风与陶守信相视一笑。
——现在粮油公司的茶油哪有这么漂亮的包装?
父女俩忙忙碌碌、高高兴兴过了两天。
父女俩聊天的时候,陶南风提到想系统学习建筑力学与结构的相关知识,陶守信到学院图书室找了几本专业书交给她,嘱咐她好好研读。
陶南风一看,《理论力学》、《结构力学》、《材料力学》、《砌体结构》、《钢筋混凝土结构》、《钢结构》
——好家伙,六本厚厚的教材,翻开来看一大堆专业术语,一看就很艰涩。
她苦笑着看向父亲:“爸,这么多书,我怕是要学一年。”
陶守信板着脸,非常严肃地教育女儿:“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既然在基建工作中意识到自己学识不足,那就得好好学。不然……你以为基建科科长那么好当?”
陶南风挽着父亲的胳膊撒娇:“好好好,爸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您放心吧。”
难得女儿撒娇,陶守信一颗心都要化掉,绷着的脸再也撑不住,笑了起来,既有无奈又有宠溺。
“你呀你呀,南风你要知道,基建项目责任重大,不仅要实用、美观,更重要的就是安全,结构工程的专业知识你是应该系统性学习一下。”
父女俩正有说有笑,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笃笃笃……”夹杂着一个怯怯的声音,“请问陶南风在家吗?”
陶南风一愣,急急跑去开门。
门一开,萧爱云看到她,眼泪便流了下来:“南风,我……我想回农场。”
陶南风将萧爱云领进屋,转头向父亲介绍:“爸,这就是萧爱云,我在农场最好的朋友。”
听到萧爱云这个名字,陶守信“哦”了一声,客气地点了点头:“请坐,我去倒茶。”
萧爱云一肚子的委屈,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