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徐昭看了一眼又一眼。
直到林樾停住脚步,扯断面前的蛛丝,压着嘴角,鼻尖耸动,嗅着属于其他雄蜘散发出的气味,眉眼宛若乌云笼罩。但他转身面对徐昭的时候,又恢复云销雨霁般的温和笑意。
“徐昭。这里最干净。”
确实很干净。一路走来,路面遍布蛛丝和动物尸体。还有些令人骇然的骨骼。徐昭捏紧拳头,不敢细想。这里的位置树木稀松,阳光落下,环境温暖。是蜘蛛不会喜欢的地方。
她往前走几步,探进水里试试温度。回头瞥见林樾仍旧站在原地,沐浴在阳光下。知道他不能久晒阳光,便贴心地说:“谢谢你带我来到这里。我可能要费些时间,你回去吧。”
女孩洗澡,他是异性,当然不能留在这里。可是要他离开,他不愿意,更何况附近并不安全。他说:“这里是森林的深处。周围可能存在数量极多的蜘蛛,我如果离开这里,你会有危险的。”
徐昭扭着身子:“可是这里有阳光,要不你往里走走,在阴凉地等我?我快点洗。”
簌簌声响起。徐昭以为林樾离开,自顾自地脱掉衣服,水质很干净,清澈见底,可以看见五颜六色的石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只穿着内衣裤,进入水中。
身后忽然又响起簌簌声。她猛然回头,护着前胸。是林樾回来了,他举着足够遮盖他身影的草叶,盖住头顶,阴影笼罩,他瞪圆了眼睛。气氛静默几秒,林樾猛地转身。
“抱歉,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林樾捏着叶子的根部,磕巴道:“我,我还是待在这里的好,有叶子挡着没事的。”
脑海有些乱。仿佛老式电视机出现的雪花般的杂乱信号。正在逐渐地凝聚成某种清晰的印象,被他用理智镇压。
继续说:“……不着急,你,你慢慢洗。”
徐昭脸红了红。但也只是红了一瞬间,她还穿着蔽体的衣物,又不是光着?她很快恢复镇定,沉进水中,干涸的血迹清洗干净。撩起水花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她尽量把声响降到最低,毕竟——
林樾隔着她只有几步的距离。他像是颗树木旁边生长的小蘑菇,或者一颗碧绿的小草,不对,是巨型的草叶。
蹲在树影稀疏的地方。高举着草叶顶在头顶。他就躲在窄小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安稳如山。下肢狰狞的四对步足微微贴靠地面,毛绒绒的大肚子正对着徐昭。
那里还在不间歇地吐着蛛丝,随着风飘来溪水表面。徐昭捏住一根,阳光下,蛛丝泛着金黄的颜色。
而草叶底下。林樾猛地颤抖,发出声低低的乳猫般的口申吟。
蜘蛛19
蛛丝完全是无意识地分泌出来, 若不是徐昭捏住,林樾至今未能察觉。他想要转头看眼他的后肚子,转念间想到溪边的徐昭, 僵硬着脖子没能转动。
数根纤细蛛丝从纺绩器吐出, 飘落水面。林樾最后面的步足——第四对步足正要梳理由此吐露的蛛丝,将它们弄断。临到最后关头,步足凝滞不动。
林樾垂眸, 眼神无波无澜,盯着前方的树木草叶。蛛丝是用来捕猎、筑巢、攀爬等等的重要工具。它落在地面, 飘到天空,被飞鸟触碰、被游鱼晃动。亦或是几日前,被蜘蛛追赶至草屋附近的镇民,不经意地触碰到林樾分泌的蛛丝,那几根蛛丝还未和他分离, 连着他的纺绩器,蛛丝震动。
他感到腹部饥饿。胃部的空虚使他恨不得调动步足, 走出草屋,和巨型蜘蛛抢夺猎物。
徐昭触碰带来的感觉却截然不同。他当然是饥饿的,人类的食物哪里有徐昭的血液甜美?可这种对于血液的追求却只是淡淡的,丝毫无法控制他。
不由自主分泌的蛛丝飘荡在水面,散落在徐昭的周围。她将蛛丝缠绕在指尖,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继续先前清洗的动作。可她不清楚, 蛛丝每次的震动, 都将她的信息传递给蹲守在岸边, 背影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小蜘蛛。
凝着水珠的掌心,阳光下金黄的蛛丝同样被水液打湿, 蛛丝绷紧,随着徐昭扬臂、弯腰,亦或者其他的小动作,黏着她指根的蛛丝,另一端远远望去隐匿在空气中,仔细观察,却能发现通往的是草叶底下林樾的大肚子底部。
颤动,颤动,再次颤动。
林樾的第四对步足慢慢地落在地面,不愿割断连接。随着步足落下的,是林樾几乎藏进臂弯的脸颊,红彤彤得像是熟透的苹果。
徐昭不知道自己不经意的动作,给林樾带去多大的煎熬。这里的溪水干净,水流冲刷腿窝带来清凉舒适的感觉,忽略掉散落在周边的蛛丝。这些蛛丝其实很好分辨,它们停留的地方,像是落在水膜上面,散发着灿灿的金色。
她的膝盖撞过去,撞入蛛丝在溪水表面构造的网。遥遥望着森林深处鼓起的宛若山包似的东西。
那处的树木不像这里稀疏,交错分布,浓密得看不到半点缝隙。盯得时间久了,却发现草木遮盖间隐隐浮现某种奇怪的东西,像是山包,挂在树枝上。
徐昭踮起脚尖仔细观看。心底涌出不好的感觉。可是眨眼间,那些山包似的东西就消失不见了。她想了想,扬声询问:“林樾,你去过森林深处吗?那里好像有很奇怪的东西,像是……蚕茧?”
林樾是在黑水镇长大的,又和林望口中那只更大更强的蜘蛛结合成奇怪的躯体形状,或许问他能够得到答案。他去过森林深处吗?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吗?
徐昭朝着岸边走几步,期待着林樾的回答,可他却长久地沉默。是睡着了还是没听清?她又问了一遍:“林樾,你去过那里吗?再前面的位置,有山包似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前面有什么。
徐昭问他。
林樾缓慢地回过神,颤动的蛛丝通过纺绩器连接着内部的腺体,那是吐出蛛丝的器官。可为什么,蛛丝每次颤动却牵扯着他的心脏,仿佛有数千只蚂蚁啃噬他,酸涩感不间歇地传遍他的五脏六腑,直至表皮肌理……又疼又酸又麻。
这是什么感觉?
——前面有什么。
林樾艰难地抽离眩晕的感觉。顶部的草叶晃动,阳光洒落在他的皮肤,激起麻痒的水泡。恍然未觉,眼睫颤颤地抬起来,盯着面前。那里本该是一颗高壮乔木,粗壮的树干,繁茂的枝叶,纠结的树根,枯黄夹杂血液的泥土野草。
林樾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眼睛,回答:“前面是……是徐昭。”
脱去洗得发白的长袖衣,皮肤沾着晶莹水珠,乌漆长发散落在两肩,笑吟吟的徐昭。
她站在面前。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停留原地,后来或许是他的眼神太冒犯,她向着他走过来。神情有些谴责和无奈,但始终是柔软温暖的眼神。
林樾被烫了下,赶忙垂下视线。
紧接着,浑身僵硬。他意识到——徐昭在背后的溪水里,前面的怎么可能会是她?
睁眼望去,树木蔚然耸立。
林樾猛地掐住指肚。
徐昭则是困惑不解的样子。林樾在说什么?声音又低又哑,她怀疑清洗的过程里有溪水流进耳道,不然怎么突然像是聋了,还迷迷糊糊听到自己的名字。真奇怪。
她掏了掏耳朵,侧着身子,用掌心拍拍耳朵。企图把流进去的水拍出来。
“我没听明白,你能再说一遍吗?”林樾的声音传来。仍旧是低低哑哑的嗓音。却比先前那句要清晰很多。徐昭想,果然是耳朵进水的原因。她站直,往岸边又走了几步。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