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让黄易骏最终被啃食的尸骨无存的红药子,就是刘毅在云屏城的阴阳当铺里买的。
虽然才旭日东升,天光破晓,但城里的街市上已是熙熙攘攘。街上商贩繁多,为了争个先营业的好意头,都卯足了力气在招揽。叫卖声,吆喝声,比比皆是。
两人走过一个街角,都是卖早点的,包子铺、云吞铺、糕点铺等应有尽有,冒着热腾腾的白汽,显得有些模糊朦胧。
平和而厚重的烟火气,让陆展清的心神松动了一些。他故意放缓脚步,往身后看去,影三正面无表情地东张西望。
真是没见过哪家影卫这般明目张胆走神的。
这几天,影三几乎把避犹不及写在了脸上,生怕自己的责罚。
就他那被黄易骏戳破的心思,都恨不得摆在脸上,谁不知道似的。
陆展清心下好笑,微微摇了摇头。
他往前走了几步,没听见跟来的脚步声,一回头,才发现影三站在一个铺子前,一动不动。
那铺子的主人是一位满头银霜的老婆婆,正佝偻着背,极为娴熟地用勺子勺起一勺甜的发腻的糖浆,勾画相融,很快就画好了一只蝴蝶,拿在手上等着风干。
糖蝴蝶晶莹剔透,还散发着挠人心脾的清甜。
影三之前从未见过这东西,饶是再提醒自己要把心神放在陆展清身上,脚却像是被糖浆黏住了,根本走不动。
他直勾勾地看着糖蝴蝶,似乎要看着它挥动双翼,从布满斑点的手中逃离。
他咽了咽口水。
那糖蝴蝶像是听到声响,振翅向他飞来,直直地落到面前。
影三猛地抬头。
街上人多,陆展清侧着身,和煦的阳光斜斜地罩着他,将那一双清冽的眼睛照得多了几分暖意。
他声音是一贯的平和,可影三却听出了其中极轻的温柔。
“不想尝尝吗?”
怔愣了好一会儿,影三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拿那细细的木棒,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陆展清那净如白瓷的指节,原本流畅的道谢话都结巴起来。
“谢,谢,少、少阁主……”
他蜷了蜷方才相触的指尖,耳朵尖悄悄地红了。
影三拿着糖蝴蝶,像是拿着稀世珍宝,捏着怕变形了,握着怕碎了,反反复复地拿上又拿下,直到手里的糖浆都快被太阳晒化了,他才趁着陆展清不注意,飞快地舔了一口。
好甜。
糖浆的清甜一瞬间从舌尖蔓延到整个口腔。
透过糖蝴蝶镂空繁复的翅膀,影三看着陆展清挺拔如松的脊背,低下头,嘴角扬了扬。
陆展清回头时,恰好将影三难得的笑容收入眼底。
原本松动的心却猛然下沉。
不管再怎么拖,也会有回到千巧阁的时候。
陆展清想着林逸当晚的追问与神情,眼中就多了几分晦暗。
可怜影三一抬头,就看到放在自己身上那翻滚着躁动与不安的眼神,吓得直到糖稀都粘上了指尖,也没敢再吃一口。
深夜,子时。
一声极轻的响动,一暗卫恭敬地跪在陆展清身前,递上一块玄金令牌,上面刻着“天一”两个字。
影三一身黑衣,腰背收紧,站在他身后半步,右手虚虚地搭在腰间的剑柄上。
夜风阵阵,吹起街上成串悬挂着的街灯。素纸糊成的白灯笼,一下下地砸着逼仄巷子里的唯一一间当铺。
掀开外头黑色的布帘,只见一张半人高的红木长桌横亘在店内,靠近门口的那一边被磨得褪色,一个当铺伙计在柜台后弯腰忙活着。
影三指节屈起,在柜台上扣了两下。
伙计瞬间抬头,眼里的提防一闪而过。那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大众脸,毫无记忆点。
他快速地打量了两人,声音高亢,热情地招呼着:“客官需要当些什么?我们这儿是云屏城最大的当铺,货真价实,价格给得高,包您满意!”
伙计提着衣摆,朝着陆展清走了几步。
影三挡在他面前,右脚前伸,拿出那块令牌,警告着:“退后。”
令牌上的“天一”二字让伙计瞬间变了脸色,连连道歉:“小的有眼不识,竟是贵客!请请请,这边请!”
他快步走到柜台的暗格前,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将鲜血滴在只露出半张脸的貔貅上。
那貔貅睁着一双被滴入鲜血的眼睛,一边流着血泪,一边轻微的转动。
嵌在墙壁里的暗门缓缓打开,极远处是一排巨大无比的圆形楼台,上面缀满了白玉,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乍一瞧,如同瑶池仙境,昆仑映雪。
陆展清没理会伙计的躬身指路,道:“这阴阳当铺,好大的手笔,这些白玉,随便一颗都价值连城。”
那伙计脸上颇有几分骄傲之色,殷勤道:“贵客是第一次来吧,咱们的阴阳当铺可不仅仅在云屏城是这般布置,别的地方也都是这样,若不是,怎么配得上各位少年英雄呢……”
陆展清瞧他一眼。
伙计滔滔不绝的话停住了,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道:“哎哟都是我说多了,差点耽误了时辰,两位贵客快快请吧,这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三人往前一迈,那暗门就关上了。
一瞬间,只剩下无尽的漆黑,连远处的白玉光芒都被吞噬了。
影三警惕着,手放在剑柄上,不动声色地靠近了陆展清。
伙计的声音突响起,在漆黑中显得飘忽与诡异:“这是寂灵之地,是前往阴阳当铺的必经之路,一会儿会有执灯使来接,请两位耐心等待。”
话音刚落,平地风起。
虚空中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无数的灯盏从远处随风而起,将黑暗一点点撕开。
笑声是从灯盏里传出来的,每盏灯里都有女子曼妙的身影,或坐或卧,或跳或走,美艳动人,栩栩如生。
虚空的尽头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一女子身着红衣,提着一盏灯笼,走到众人面前行了个礼,一双凤目如水,道:“贵客亲至,红旌有失远迎。”
语调轻柔舒缓,像羽毛一般,让人心旌动摇,麻痒难耐。
那伙计不是第一次看,却仍是三魂丢了七魄,目光直直地看着来人,满眼惊艳。
红旌巧笑嫣然,语调温柔,对陆展清说:“陆少阁主万安,小女子红旌,这厢有礼了,二位请跟我来。”
骤然被点出身份,陆展清的目光沉了沉。
周围的灯盏在红旌出现的一瞬间就立刻熄灭了,只有红旌手上的一盏微弱的灯笼,照着前方漆黑的路。
伙计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了,两人跟着红旌,毫无方向地走在一片漆黑中。
影三几乎挨到了陆展清身上,直直地盯着那看起来随时会熄灭的火苗。
哧——
灯笼彻底灭下去的一瞬间,白玉楼台的莹白柔辉就将二人彻底包裹。白光扫过影三手中的令牌,两人眼前一晃,已然处身在一间装潢典雅别致的房中。
许是为了方便客人随时掌握拍卖的情况,屋内到处都是大开的窗子。
陆展清走到窗边,往下看去。
楼台成环绕型,共三层。他们所处的第三层里只有三间房,第二层有六间房,最下一层没有房间,进来的人们就只好衣贴衣,肉贴肉的站着。
楼下人声鼎沸。江湖中人、朝堂中人,甚至是一些世家子弟、阔绰乡绅,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