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秋呼延的酒彻底醒了,他看着陆展清,浑身冰冷。
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目光,是野兽的目光。
是深夜幽林里独品猎物的眼神,是旷野荒山中潜伏等待的姿态。
被酒意麻痹的神经争先恐后地害怕起来,秋呼延紧张地咽着口水,手脚瘫软,除了恐惧,什么也感受不到。
陆展清最擅长的就是毁人心志。
明雪仍在秋呼延的五官处游移着,时不时落下一道。
如此对峙了不到一炷香,秋呼延便在这可怕的沉默中大喊着,猛烈地摇头,耳边的银坠子沾满了泥,一张脸泥泞不堪。
明烨早就出了帐篷,兴致高昂地看热闹。
饶是有心理准备,陆展清的这幅模样还是让明烨心里发毛,不禁为自家少主捏了一把汗。
他悄悄走到同样出了帐篷的丁酉身边,用胳膊撞了撞他:你家主上一直这样?”
丁酉面无表情地回答:“算好的了。只要你家少主别再坠崖,受伤。”
明烨在秋呼延的痛苦咆哮中咽了咽口水。
自家少主,是不是,羊入虎口啊。
在秋其的连声哀求中,陆展清才松开了人。
他回头时,丁酉和明烨默契地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倚在帐篷外的身影。
慕长宁放下撩开帐门的手,看着向他行来的陆展清。
“三三,长宁。”
陆展清低沉地唤了他一声,带着没收敛的力道,圈住慕长宁的腰,把人困在怀里。
慕长宁在这强硬又不讲理的怀抱中弯起了眉眼。
后背靠着他的臂弯仰头,慕长宁抬手,用指腹擦掉了陆展清不小心溅在面上的一点猩红。
而后凑前,用软红的舌尖舔了舔。
“好陆郎,别沾上别人的痕迹。”
醋意
一直到五盟会,秋呼延再没跟两人说过一句话,夹紧尾巴做人。偶尔眼神不自觉移到慕长宁身上,也很快地移走了。
五盟会位于中川北部,背靠伏神山。
伏神山,顾名思义,埋葬着神的地方。相传每一位来与巫神比拼,又不如巫神的人,便会被永世镇压在这山底,用他们残存的生命滋养着中川肥沃的土地。
“五盟会的划分跟宗族不一样,是按照动物来区分的,共五等,自下而上分别是碧蝶、金蟾、蝎子、蟒蛇、和猎鹰。”丁酉对着两人说道:“那日来的五盟会使者手上的权杖便是蟒蛇,地位很高。”
他策马走进了些许,压低声音道:“五盟会外头有阵法,我们跟着秋宗来的,阵法自然不会拦住我们。进去以后,最多也只是接到蝎子的接待。可像枯骨天灯阵一般的阵法,至少也得是猎鹰才能布置出来的,若是按部就班行事,怕是一无所获。”
明烨伸长了耳朵在听,在马背上摩拳擦掌。
慕长宁把露华香的香囊重新别在腰间,笑了起来:“好啊,我正觉得这段日子过的憋屈。”
陆展清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接了话:“那就索性闹一场,看看有什么意外之喜。”
这几人一本正经地讨论着怎么把五盟会搅得天翻地覆,秋宗三人却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触怒了巫神。
那三人在马上行了数个礼,忙不迭地翻身下马,从头到脚把自己好好捯饬了一番,才谨小慎微地迈着脚步前进,那恭敬的神色恨不得一步三叩。
明烨看着这一幕,乐不可支。
五盟会呈一个巨大的环形,自下而上环形逐渐减少,灰褐色的外墙上用动物的骸骨组成了代表身份地位的五种动物,最下一层是碧蝶,最上一层是猎鹰。
雕刻着猎鹰的最高一层被白雾遮挡,抬眼望去,只感到一片眩晕。
丁酉瞥了一眼白雾,亲了一口刚睡醒从衣襟里探出的半个小脑袋,说:“巫神凌驾于众生之上,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前。白雾所在之处,就是巫神的旨意。”
那朝圣般的三人很快就到了五盟会的阵法前,秋呼延深吸一口气,在光幕前跪下,双手交叠放在心口处,狂热道:“秋宗秋呼延,应约而至。”
好一会儿,阵法抖动,走出两个面无表情的侍从。侍从胸前衣服上的硕大金蟾睁着莹黄凶狠的眼睛,藐视几人。
秋呼延的头埋得愈下:“金蟾卫大人,在下秋宗秋呼延,是在本届宗族大选中……”
“行了,跟我来吧。”个子较高的那人打断了他的话,摸了摸前襟上的金蟾,便朝着光幕走去。
秋呼延点头哈腰,连连道谢,犬一般地跟在那侍卫身后。
光幕闪烁,看起来马上就要封闭。
慕长宁从马背上稳稳跳下,道:“我们也进去吧。”
偌大的厅堂里,主位上坐着主持宗族大选的赤脚男子。
男子脸上仍是半张面具,右手攥着蟒蛇权杖。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人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纹着一条深黑而粗壮的花斑蟒蛇,从小臂蔓延到肩膀。
屋内布置简陋,角落里用铜盆装着的蓍草在不断地燃烧。秋呼延带着两人小心翼翼地跪下,恭敬讨好道:“其厄大人,我们是来……”
其厄举起手,秋呼延立刻闭上了嘴。
“只有三位能进去挑选阵法,哪三位?”
秋呼延转头看了一眼慕长宁,看到慕长宁的眼神半分都没有放在他身上时,恶意道:“当然是我们秋宗三人。”
他本意是想带着秋泽株和慕长宁进去的,想赐予这驯不动的野马一点殊荣,让他好对自己死心塌地。
他这点心思,在这群外来人眼中看都不够看。
丁酉半靠着枪,懒散道:“钺戎嘛,学了阵法以后说不定明年就能成巫命。不过我可真没想到,秋宗主倒是大方,连不准学习巫术的牧泽也能学习阵法。”
中川等级森严,尤其是会疗愈之术的牧泽是不允许学习巫术的,倘若牧泽掌握了疗愈和巫术,巫命的位置非他们莫属。
饶是知道丁酉在刻意离间,秋呼延的脸色还是难看了起来。
没有一个巫命想把自己的位置交出去,尤其是极有可能继位的钺戎,哪怕秋泽株是他儿子,也不行。
明烨在一旁低着头憋笑。
真不愧是跟在陆展清身边的人,总能面无表情地说着捅人心窝子的话。
慕长宁久站有些累,有些不耐道:“真无趣。”
他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所有人听到。
陆展清附和道:“确实,还没秋宗旁边那个小村庄好看。”
明烨直接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拙劣又夸张的激将法啊。
这几个外来人加上驱逐者的如此冒犯,让其厄脸色不善。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权杖,秋呼延的心脏都跟着那落地有声的权杖抖了抖。
“外来人,你们着实是有些放肆了。”其厄冷道:“上一个踏入五盟会的外来人,还是——”
上一个踏入五盟会,死无全尸的外来人,正是丁酉的母亲。
其厄仰头,面具遮不住下颌凌厉的弧线,看着脸色逐渐阴沉的丁酉,冷冷一笑:“既然秋呼延并未选择你们,你们也没有资格进入内部挑选阵法,要么自行速速离去,要么,五盟会亲自招待。”
秋呼延感觉到有人撑腰,便想将这几日的憋屈都还回去,挑衅地看着陆展清。
明烨接到了慕长宁的眼神,极其夸张地哎哟了一声,瘫坐在了地上,嚎道:“哎哟不行,我走不了,我脚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