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节
小姜厌摇头。
“后悔认识他吗?”
小姜厌想了想,又摇头。
陈熙鹤声音柔和:“这样就够了, 你看过他最好看最有趣的样子,也看过他最丑陋最死寂的样子, 你已经陪他走过一生了。”
“我们妖就是会死的。”
“本体小面积破损会重伤,本体大面积破损会死亡,父妃的亲人大多离世了,我当时也很难过,但时间会让这种难过淡化。”
“妖族过长的寿命注定让我们送走一批一批的亲人朋友,然后再被目送走,以后我会死,你的娘亲也会,最终你也会。”
“哪里存在永生呢,天灾人祸都会让我们离世,”说到这里,陈熙鹤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放得更轻,“昨夜你睡着后,桃桃跟我说他很开心能来到地宫,虽然这里没有阳光,但这里有他最好的朋友。”
“他到离开的那刻,都有最好的朋友,这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小姜厌安静地站了许久,应了一声。
在何清浮与陈熙鹤的注视下,小女孩去水缸前舀了些水,洗脸漱口,而后坐在床上开始看书。
她阅读的书里,有许多故事是陈熙鹤自己写的,他写在纸上,编纂成册,给小姜厌看。
“春天与鲜花是最好的朋友。”
“春天把所有光辉都洒在鲜花上,让对方感受到温暖,它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最后春天要走了,它说自己还会回来,会以最快的速度回来,鲜花也对它许下承诺,发誓一定会等到下个四季,再等到春天。”
“可夏天的炎热,秋天的枯涩都让鲜花无比痛苦,最后冬天来了,它再也承受不住积雪的倾轧,死在白雪皑皑中。”
“春天终于来了,可它没找到当初的那朵鲜花,它起初是愤怒的,而后是悲伤的,它行走了很久,听到许多声音,故事里有关于它们的,最后它终于释然,并且再也不对生灵许下承诺。”
小女孩念完这个故事,把它翻过来,扣在桌面上。
她沉吟着,想要对这个故事抒发下感想。
何清浮的嘴角弯了一下。
她知道女孩会说什么——
“好无聊,没意思。”
“自己玩自己的呗,当什么朋友。”
“要我我就把那朵花挖走,放在屋子里养,春天还是太没用。”
但沉吟了许久后,小女孩斟酌道:
“还是不要互相承诺了,反正大家都做不到。”
说罢她扭头看向身侧:“有这个意思吧?”
何清浮愣住了。
过了很久,她才轻点了下头:“有这个意思。”
这是小姜厌第一次在阅读理解上得分。
她冷着小脸,声音里却有些得意:“也不是很难嘛。”
“好了,我要睡觉了。”
她躺在床上,何清浮上前给她盖好被子,陈熙鹤的表情有些复杂,他垂着眸摇了摇头。
“不如永远不会。”
何清浮的心里也浮现出这几个字。
不如永远不会。
回到寝殿后,何清浮用极快的速度拿出日记本,她有迫切的倾诉欲,并且只能一个人消化。
【这太让我震惊了。】
【曾经的厌厌连读懂都做不到,但现在她可以分析人类的情感了。】
何清浮认真写道:【我大概可以理解这种状态,因为种族天然区分,所以厌厌眼里的故事和我看到的完全背离,对细节的把握点也截然不同,而现在——】
【她看到的故事依然不是我眼里的故事,但她读到的情感却是我读到的情感。】
【这不是共情,而是分析。】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朋友死了,他们曾经有过承诺,并且再也无法实现,厌厌对此很感慨,并且读到类似的故事,分析出对方也会为此感慨。】
何清浮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只要让小女孩接触更多更深刻的情感,她是有可能像人,有可能去选择帮助人的,甚至不用利益对换,她就可能去帮助人。
但何清浮并不想这样。
她在日记上,很用力地写道:【如果要受伤,要感到很难过,才会意识到这种情感的存在。】
【那我希望我的女儿永远冷漠。】
【永远无法共情人类。】
春末过去,夏天来了又走,秋天的果实落地,冬天的大雪覆盖满整个姜国。
距离桃桃离开已经过去半年多,小女孩看起来已经彻底忘了这个朋友的存在。
但何清浮知道她没忘,短时间内都不会忘。
何清浮使用了她带来的符文,把小桃花破散的神魂拘在一截桃木枝里,并且把它送去了皇陵。
这本就是姜赤溪要做的,所以何清浮并没有避着什么人。
之后就是按部就班地生活。
姜赤溪过得愈发繁忙,距离开战至多还有一年,无论是布局还是粮草储备,一切都迫在眉睫,就在姜赤溪忙得顾不得三餐,经常每天只在深夜吃一顿饭时,她收到了姚史安的来信。
只是这次信件开头并不是最近的边境情况,而是姚史安的病情汇报。
“以防耽误军情,我必须要跟陛下汇报我的身体情况。”
姚史安在信里严肃写道:
“之前我以为的春困原来是假的,我患上了很严重的病,军医说这个病是突然发出来的,潜伏期有数年,但因为藏得太深,所以很难发现,一旦发作就会迅速致命。”
“我最多还能再活一年。”
“那会儿仗应该打起来了,我期盼自己能活到那时候,把楚萧两家杀得片甲不留,不过我又怕变故太早,可能要麻烦陛下了。”
“信件背面是我推荐的可以出征的人选,各个骁勇善战,不过也各有缺点,陛下仔细斟酌。”
“好像没什么想说的了。”
姚史安感慨:“为陛下效力的感觉真好啊。”
看完信件,姜赤溪罕见地出了会儿神。
但好友还在,国事又忙,她没有时间为尚未离开的人缅怀,她看起姚史安推荐的诸人,沉吟片刻后,用笔圈出了两个,派人着手调查。
之后她轻叹了口气。
姜赤溪自从何清浮住进她体内后,只与对方交谈过一次,她想要何清浮告诉她周边各国情况,问姜国的未来,但何清浮对此一言不发。
“史安只有一年了吗?”
空旷的大殿里,她问何清浮。
何清浮这次依旧沉默不语,片刻,她回应道:“告诉你也没有用。”
姜赤溪一旦出现不符合历史线的行为,她就会迅速占据主导并且纠错,所以姜赤溪不如不知道,那她就还是姜赤溪。
听到何清浮的话,姜赤溪点了点头。
她自顾自说道:“如果史安真的在行军过程中离世,我又没找到信任的将领,我说不定会亲自挂帅出征。”
“毕竟荣歌已经长大,十八岁了,足够接过皇位了。”
何清浮没有回话。
于是姜赤溪也不再试探,她继续批阅堆成山的奏折。
年末的时候,四处云游的白泽来到姜国,这是他的最后一站,之后他便准备与妻子隐居山林。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是名誉四方的谋士。
在此期间,姜赤溪接见了他,并且与其彻夜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