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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隐史

 

本以为这小子又在耍赖,可成璧几番试探下来,他依旧神情恍惚迷倦,举止也大异平常。伪装要真能装到这个地步,连女帝不得不感叹一句此子心计和演技皆诡诈如妖了。

见他一直无话,连头发都蔫答答地全粘在脸上,成璧也是无奈,怕他犯了他那原生的什么怪病,索性把索布特拖来和白音关在一起,也好让那西洲胖仆从来悉心照顾自家主子。

“启禀陛下,西洲蛮仆已带到。”暗卫俯身恭谨道。

女帝抬眼看了看下手那圆的跟球儿似的西洲人。

这索布特面白无须,瞳孔颜色浅黄而浑浊,像得了黄疸病似的,才被人捆了来,立时哆哆嗦嗦地往地上跪,嘴里念叨着小主子受苦了,胡天大神保佑,胤朝大官人饶命一类的话。

他这种虚胖痴肥的劲儿,让成璧看了略觉有些眼熟,她又再仔细留意了下他又软又光、直堆了四五层肉的下巴颏子,这才把心中猜想拿稳了三分。

此人,应该是一个没把的太监!

可要照这样看,就愈发显得有些说不通了……

成璧蹙着眉,总觉哪处古怪,眼睛在他与白音之间来回逡巡不定,终于琢磨出个中关键:西洲人原不通汉礼,也不大在意什么女子贞洁,连妃嫔结交外男都没甚顾及,他们可真有把仆从净身去势的习俗么?

罢了,兴许是白音从天水那边学到的规矩吧……

能得了宽限去照顾自家小主子,那胖仆从自是千恩万谢,即便外头还有重重暗卫也再没二话,一幅以白音马首是瞻的模样。成璧再不管他二人,回归自己下榻的房中后便开始批阅奏折。

她手上刚得了几道急信,一是渚粱大雨致使山崩路垮之事已传至京里。

山者,三公之位,台铺之德也。正所谓江山社稷,山应阳德,常与君王之政相连相关。此事一出,朝中众臣都没往有人挖山阻路那处想,只皆以为不吉,御史台已开始上些“山崩者,天道排主,阳毁失基”一类的狗屁奏折。

这回倒是没再明提牝鸡司晨那一茬,可“阳毁失基”一词已直指女君统治的道德根基。这回可不只是她拿出父祖遗诏就算完,阴阳不调,天道不容,就是她赵家自己一拳一脚打下的基业,那伙忠贞臣子也有资格站出来指摘君主之过。

文臣笔吏总是最会给自己贴金的,这叫做廷争面折,叫做攻过箴阙,叫做直言敢谏,是人臣为圣主遭受蒙蔽而大发警聩,可不是他们瞧不起她赵成璧一介女流呢。

一向保守的钦天监这回也给私底下给女帝传了些谶言,许是刚拿龟板和蓍草占出来的:“崩者,陷而下。麓在山下,平地臣象,阴位。崩者,散落,皆叛不事上之类也。”意指山崩所对应的征兆就是臣下叛乱,不受命于君王。

且此次山崩是由一场罕见疾雨引起,水者,阴之表也,民之类也。这仿佛是天有所语,大胤祖望之地有变,人君权威将崩坏不治,百姓将不得其所。

“山崩,人君位消、政暴,不出三年,有兵夺之……”女帝以手扶额,埋着脸低声自语。

“这些都是迂腐神棍煽动愚民的话术,陛下不足为信啊。”云舒在旁小心劝道。

“唉……朕又何尝不知,京中已有程师麾下清流上书驳斥这些风水卦占之学,可朕堵不上黎民百姓的嘴。

据传有那居心险恶之人已在京畿田野收买不知事的放牛娃,唱些‘阴弃阳,弱胜强,天璧亡’的童谣,一味怂动民意要唱衰朕。孩童年幼,几块麦角灶糖就买通了,朕怪不着他们。可这招实在歹毒,贻害固又深远,朕恐怕以后还会引出不少是非……”

云舒因没了湘君司线报,先机已失,眼下全靠女帝这头与她分享信息,故而平素行事、出言更为慎重,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咽了回去。

成璧问她:“你可是有什么想同朕说?”

云舒摇摇头,“无事,只是觉得这等得天应时妖言惑众的手法,似有些熟悉……”

“可是与容氏余党鼓动门生传谣的法子相似?”

“这倒不是,微臣想起些旧史……”云舒目露深思之色,娓娓言道:“晋末曾有一段隐史,其中诸多细节不为正史所录,可这段隐史着实影响了往后数百年的国事与民生,光是致使前梁三百余年无数民间书院废弛不用这一项就遗毒至今。”

成璧闻言眸光顿亮,一下仰起头来看着她,道:“朕年幼时也看过些说这段的连环画,据传晋朝积弱成殃,外侵不止,及至晋末,乱政迭出,连年灾疫。无数江湖豪客、奇人异士纷涌救世,这里头便有数方道家门派,譬如什么天师、天平、正一、阳一的……

各家有各家的道义宣扬于世,有的为广纳信徒,就说入道则可习得万古不老长春之功;有的为解民困苦,就让道士下山悬壶济世——从前的道教可是将医术视为道术,将平民视为六根不净的刍狗,绝不肯沾他一丝尘灰的呢;还有些与和尚打起了擂台,也开始传武入道。

在这之中,最特别,也是最受统治者忌惮的一家,名曰‘天平道’,道义通俗,就是句打油诗,‘天下一杆秤,平等量人心’。可诗中的释义着实令人心惊,这天平道竟是将凤子龙孙、王公贵戚与升斗小民比肩而列,都要放到他道里那杆秤上去称一称心的重量。

一开始是‘天下大同,众生平等,八方共域,异姓一家’,到后来吸引了不少有志却不第的穷书生,那口号逐渐就便成了‘铲平王族’、‘均田免赋’,道教裹挟着民怨民愤飞快地壮大起来,从贵族之教变成了万民之教。

如若道中之人都实心实意要与百姓均天下倒也罢了,可入道的人一多,难免就起了别的心思,有认为还是得扶持一位明主才好借势打压异教的,也有利用道教壮大自己的投机之人,就连后来梁朝刘氏得位,据传都与天平道中某一派人的幕后运作和造势脱不了关系。

正因道教势大,且教义已与新朝皇帝的利益相悖,统治者考量后便决定烹狗藏弓,哪有皇帝不享受鱼肉百姓,反而把自己拿去秤上和百姓一块称的?前梁皇帝大笔一挥,不管什么教门什么宗派立刻一概血流成河,风声鹤唳之下,原先不少教徒为了自保,都开始向朝廷互相告密,一时更是生灵涂炭。学院、书舍也正因此而被牵连,到如今,连本像样的道书都没留下。”

云舒连连点头,“微臣说的就是这个天平道。此道中人被称为妖人,一是教义惊世骇俗,二是谶纬极其灵验,可微臣不信命理阴阳,也不信靠卜算就能预测一人、一国的未来走势。故而依微臣看,此类谶纬多是先趁着天变或地动弄些似是而非的隐语,然后再刻意去促成他隐语中事态的发展,旁人看着,便全像是谶语成真了。

您说京畿有孩童传唱歌谣——这不正是从前道中妖人最爱使的谶纬之谣么?晋时人说的是‘山春崩,国有伐城;夏崩,人主有亡,天下大水;秋崩,有大兵;冬崩,年中大饥’四时大灾都给他说全了,可这些大灾总是隔个年就会卷土重来的,哪儿是他谶纬灵验的功劳!”

女帝双目微瞠,一下子联想到之前鳄鱼“真龙降世”的传说,登时倒吸了半口凉气,握紧御笔半晌没有言语。

许久后,方垂下头,以指尖揉了揉眉心沟壑,“天平道……难道也卷土重来了?朕好累,好好的一个大胤,怎么才交到朕的手上,就搞得东西南北全是蛮贼恶匪!……”

那第二件事也是第一件引出来的。若说朝中言官只是抓住山崩作为政治博弈的契机,心内还多把鬼神一说当放屁的话,那民间就是纯粹地畏惧着天地之威,真以为是女官巡边阴气太盛惹怒上天,故而在其路途之上降下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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