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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傍晚将至,姬瑶还没有醒,秦瑨便把驴车停在了门口,轻叩门扉。

开门的是一位白发老妪,佝偻着身子,面容慈祥,“你是……”

“阿婆,我是过路的,请问有没有多余的被衾卖?”秦瑨言辞和善,回身指了指驴车,“舍妹身体不适,想买来铺垫铺垫。”

长安春夜,火树银花。

官街以东的江府门扉紧闭,安静异常,与外面的歌舞升平相比,如有天壤之别。

书房内亮若白昼,太傅江言身穿赭色襕衫,端坐案前。旁边有二人来回踱步,分别是英国公刘序和侍中赵明义。

三人惧是面染忧悒,沉默无言。

靠窗的灯烛突然爆开,发出哔啵一声,紧接着门外有人进来,风尘仆仆,脸上携着几分疲惫。

英国公率先回神,急匆匆道:“你可回来了,那边情况如何?”

来人是金吾卫统领卓骁,刚从淮南道快马赶来,对着三位老臣行礼后,凝重道:“瞫县周围尚未发现踪迹,末将已让禁军乔装打扮,拿着两位的画像散到淮南道各州去了,暂时还没消息。”

“有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卓骁道:“禁军搜山是遇到一伙夜行人,怀疑是反党,原本抓了几个活口,但嘴里都含毒,全部自尽了。”

已经十天了,还没有好进展,英国公锤了一下腿,心急如焚的“哎”了声。

尚书令也跟着叹气,回身看向江言,“太傅,宁王不日回朝,绝非好兆头,咱们怎么办?”

亡者

◎那……那里有死人……◎

自从国本之争落败后,宁王姬顺南下养病多年,从来都不理政事,这个节骨眼上病愈归来,里面的门道不可轻视。

江言面上晦暗不明,手中反复盘着一枚紫檀啸狮印章,许久才开腔:“陛下失踪一事绝不可声张,否则天下将要大乱,对外就说陛下南巡染疾,需要静心休养,先稳住朝臣。司马元临终前曾说宣平侯带着陛下逃脱了,那生还的可能性极大,淮南那边,以及周围各道,加派人手继续搜,碰见可疑之人皆要拿下,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

卓骁拱手领命:“请太傅放心,末将稍作交接,即刻返回淮南。”

等卓骁离开后,侍中赵明义斟酌着道出心中顾忌:“太傅,您说起事之人会不会是宣平侯?秦瑨不满陛下多年,又手握重兵,极有可能借南巡时机掳走陛下。”

江言微眯眼眸,细细思量起来。

先帝驾崩前指派了五人为顾命大臣,辅佐新帝,宣平侯秦瑨就是其中之一。这人草莽出身,城府极深,在朝中威望很高,剑走偏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除了秦瑨,还有一位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宁王。当初先太子薨逝,国本空悬,宁王可是众望所归。

谁是乱臣贼子,一时难下定论。

看似太平的朝庭仿佛一夜间卷起暗潮,不知会在哪个时机翻天覆地。

江言胸口如坠大石。

“是狐狸总会漏出尾巴,现在只求陛下活着就好。”他捂着嘴咳嗽几声,干哑的声音携着丝丝喘鸣:“出了这种事,你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倘若陛下凶多吉少,咱们就做好准备,去向先皇谢罪吧。”

时间一晃,进了五月,秦瑨和姬瑶终于接近山南道的襄州了。

路上条件极其艰苦,为了省钱,他们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几瓣花,除了姬瑶来月事那几天,吃住全都挤在驴车上。

这天晌午,秦瑨把驴车停到一处树荫下,躲避逐渐浓烈的太阳。

他用火折子生了火,拿出清晨抓的一条巴掌大的鱼,早已开肠破肚,穿在树枝上烤起来。

姬瑶也没闲着,拔来一些青草喂驴,没多久捏着鼻子躲开。

“吃了就拉,这驴真是有毛病。”她嗫嗫嘀咕一句,撩起青色襕衫蹲在秦瑨身侧,双手捧腮,“瑨郎,咱们换个马车吧。”

换车。

哪来的钱?

秦瑨懒的搭理她,只顾翻转烤鱼。

“瑨郎,你哑巴了?咱们说会话呀……”

自从上次拔刀相向,秦瑨一句话能交待完的事绝不会拆成两句说,生怕那句不对心,再次激化两人之间的矛盾。这倒是苦了姬瑶,一路无人谈心,憋的实在难受。

眼见秦瑨又开始装聋作哑,她在他身边不停聒噪,一声声“瑨郎”喊着他。

起初秦瑨听到“瑨郎”就暴跳如雷,可他越生气,她叫的越矫揉造作。后来他学精了,她叫破喉咙他也无动于衷,她的口音这才像个正常人。

待鱼烤好,秦瑨赶紧递给姬瑶,堵住她不停张阖的粉嫩小嘴,自己掏出胡饼,简单在火上过了一遭,“别说了,快吃,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到达南漳,看看能否混过去。”

按照盛朝律例,百姓出入各城皆需过所,他们现在没有身份,无法开具,只能跟流民一起找小路偷越,遇到盘查松散的县城就给官兵一些孝敬钱,让其行个通融。

一路过来还算顺利,可到南漳这边略显棘手了。

要想到达通州,最快的路就是经襄州穿过山南东道,而过襄州,最先进入的就是南漳县。

因着靠近京兆府,这边管制极其严格,南漳县又地处山区,若要偷越必须翻山,以姬瑶的脚力绝对不行。

秦缙又开始发愁,食欲瞬间消散,他把剩余的胡饼重新包起来,催促姬瑶赶紧动身。

一盏茶的功夫后,小驴车继续行进。路上零星坐落着土坯屋舍,连院墙都没有,在外嬉戏的孩童都是衣衫褴褛,肤色黝黑。

姬瑶坐在车篷里朝外窥望,叹道:“这边怎么比莫岭村还穷啊……”

驴车与天真的孩童擦肩而过,秦瑨目视前方,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自小锦衣玉食,未见过人间疾苦,像这样的地方比比皆是。一些官员为了维护自己的政绩,报喜不报忧,送到御前的奏章都是经过美化的,所以在你那里,盛朝才是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实际上不知有多少苦痛和罪恶隐藏在阴暗里。”

这话听起来不太入耳,姬瑶拍打他的肩,唇瓣不满一噘,“你在含沙射影的说我昏庸,让他们蒙蔽圣听了,是不是?”

她手上力道不小,自个儿都觉出疼了。

秦瑨岿然不动,言辞冷冽,没有半分对望该有的尊崇和谦卑:“青史由天下评说,你昏不昏庸,到时候就知道了。”

嗬,这什么态度?

姬瑶目光如炬,落在他落拓的背影上,捏着拳,恨不得锤他几下,可那身健硕的肌肉好像也不怕。

但这气她才不吃,她想了想,秋水般的眼眸湛亮。

恶趣味上来,她紧贴秦瑨后背,手覆上他的臂弯,在他耳后呵气如兰,“瑨郎……”

女人热呼呼的气息扑在耳畔,如羽毛掠过,娇滴滴的嗓音更是像小猫在吟叫,剖心挠肝,抓的人骨子酥麻。

明明快到初夏时节,秦瑨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又犯病了……

他额头生疼,本能的一甩胳膊,想要逃脱她的折磨。不曾想力道失控,没有防备的她被他推倒,一屁股坐在车蓬里。

“你……”姬瑶难以置信,美眸睁大,声音亦开始发颤:“你……你敢推我……”

秦瑨发觉自己失礼,立时停住驴车,难得缓下声线:“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僭越。你身份尊贵,不似坊间的寻常女子,烦请稳重一些,不要总做这些幼稚媚俗的举动。”

姬瑶仿佛没听到他的解释,只瞪着眼睛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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