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看他眼巴巴的劲儿,凰月诸道:“行啦,别念叨了,杂耍班子在羽都要待一个月呢,明晚还来这边表演,现在收收心,兑现诺言同我买新首饰去。”
看首饰,鞠欢就没看杂耍那么上心了,凰月诸不管拿哪个簪子给他瞧,他都说“这个最好看”,还时不时地往门外觑着,似是在期待杂耍班子散场了还能从街上经过。
耳边突然多了什么清凉的东西,鞠欢“嗯”了一声,回过头来,看见凰月诸将一个飞燕状的耳饰贴在他耳边端详着。“g嘛啊?”他不明所以,随即“吭哧”一声笑了,“你想给我买耳环?开玩笑,男人戴什么耳环,打架时拽上了不得疼si。”凰月诸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将耳饰放了回去。
得戴呀,她于心中暗自想到,如果做凤君,是得戴金凤耳坠的。
而各人这样那样的心思或谋划,在某一天,又被新的事件打乱了。
尚书左仆s融卿恽,怀孕了。
他的肚皮日益隆起,却仍如常上朝,至于这是谁的孩子,他不说,没人敢问。
凰月诸看了一会儿掌心里的飞燕耳坠,最后狠狠一振臂,将其扔进了清晏池里。这个孩子的来头,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是再清楚没有。
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在栖梧g0ng前撞见尚书左仆s了。
融卿恽,这个母皇隐秘的ai人,幽灵一般盘亘在皇g0ng里,哪里都有他权势的痕迹,y魂不散,令人作呕。
最好是个男孩,她恨恨地在心中祈祷着。
然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月余后的一天,她的老师鞠风来,笑着告诉她,自己再过两年便要辞官归乡了,一生所学已编撰成书,于此赠予她。
她呆住了,无数疑问从心头闪过,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却是“是因为融卿恽吗?”看到老师诧异的神情,她犹豫地解释道,“学生的意思是,是不是尚书左仆s,他……容不下老师?”
鞠风来愣了下,继而爽朗地笑了:“当然不是,殿下怎么会这么想?”
凰月诸沉着脸没有回答,在她眼里,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融卿恽靠和母皇的关系攀附而上,官拜尚书左仆s,明明和右仆s左右并立,他却独揽大权,目无礼法地出入栖梧g0ng、怀孕了还不放权暂且不提,此时竟连自己最温和无争的老师也要排挤出朝堂了。
见她不语,鞠风来的神情认真了些,牵过她的手,像同自家儿nv谈心一般,诚恳地同她道:“臣要归乡,一是上了年纪,jg力不济,身t亦不如前,需要好生休养;二是入仕半生,如今也倦了,便想寄情山水,换个轻松活法。”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少nv的手背,“月诸,我同融卿恽做了二十多年的同侪、朋友,我可以向你担保,他是极温柔中正之人,你能够信任他,我走之前将你托与他,做他的门生,你会受益良多的。”
凰月诸听着,眼底却现出了近乎被离弃的愤怒和伤心:“我的老师,只有尚书右仆s大人您啊。”
凰月诸仍记得,当她掏出攒了数月的例银,上下打点栖梧g0ng侍从,才获得了在恰当的时机见一次母皇和尚书左仆s的机会时,那位倨傲的权臣,只是轻飘飘地指点了几句,转头就将她推给了尚书右仆s。
诚然,她现在很喜欢自己的老师,有时甚至私心觉得,b起母皇,老师还更像她的母亲些。可才过了几年呐,老师也要离开她了。融卿恽不想要她这个学生,她便被踢给鞠风来,哪怕哥哥姐姐都是他的学生,融卿恽党同伐异,自己正当盛年的老师便得下台,临了还得将自己托与他。多么屈辱,她夙兴夜寐、苦读不倦,为的可不是再受这样的屈辱。
还有鞠欢,那个傻小子,尚不懂得丝毫男nv情ai,等过两年他懂了,他已在颢州了,他会认识别的姑娘,约别人去看杂耍,最后和别人在月下散步,到时候,他哪里还记得她凰月诸呢。
她不由得哭了起来,为即将到来的又一次被抛弃。
若是自己能成为皇储,或许还能去向母皇请求赐婚。可是,融卿恽怀孕了,倘若是个nv孩……那个幸运的nv孩,既有坐拥天下的母亲,又有大权独揽的父亲,她是ai情的产物,会带着双亲的期盼降生,自己所追求的一切,她自孕育初始,便天然拥有了。
自己努力了十几年又如何呢,依然不过是个被遗忘的卑贱琴师之nv罢了。
她想自己所求也不算多,不过想要一点确切的,真正属于自己的事物,可她所得到的,却只有接连不断的失去。
她当年在葬礼上第一次见到融卿恽,便一直将他视为救命稻草,可他却是无情的神只,对她的祈愿从来都视而不见,如今更是连她仅有的一点幸福都要夺去。彼时有多么渴求,现在便有多么怨恨。
世间万事,怎能都由得他恣行无忌?
那个孩子,不能出生。
六月九日,是尚书左仆s融卿恽的生日。
融府自三天前起便宾客盈门,往来不绝,到了当日,前来祝贺送礼的车马队伍,从府前一直排到了街口,然而及至宴会结束,迎来送往的也只有融卿恽的学生门客,携礼贺辰的众人,没能见到融卿恽一面。
这行径傲慢无礼,不符待客之道,但没人对此有丝毫微词。
融卿恽,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商人之子,如今已成为紫袍加身的当朝二品大员。
关于他的传闻有很多,夺取同乡挚友官职,亲手诛杀昔日战友,b同侪辞官归乡……权倾朝野,只手遮天,凭借nv帝的偏宠,将赤凰王朝玩弄于gu掌之中。
在自己的生日宴上不出席,自然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了。
与此同时,玄都观千鲤池旁,穿着麻灰布衣的融卿恽,刚从小憩中醒来。
平日里一向热闹的玄都观,此时却寂静无声,唯不远处有一白衣少年,正在衣袂翩飞地舞剑。剑峰在日光下璀璨夺目,他挑腕回首,挽出了一个利落剑花,融卿恽看着,觉得少年所习剑法,与自己的应是同出一脉,只是此乃左手剑法,用右手,总觉不够酣畅淋漓。
“左臂废了,自然就得用右手了。”少年突然开口,旋即转过身来。
灰蓝碎发下,一对碧se眼眸沉静地望向他。
那是他自己,少年融卿恽。
融卿恽愣了会儿,然后微微低下头去,叹息一般轻声道:“是梦啊。”
少年向他走来,他这时才注意到,少年所着白衣,原为丧服:“青鸾皇朝二七一年,你还记得此年之事吗?”
“……二七一,应是赤凰皇朝创建四年前,那一年赤凰军攻下苍钧二州,直探羽都。”虽然不知少年为何有此问,融卿恽还是回忆道。
“不对,”少年摇摇头,前襟忽然现出了一点血迹,紧接着斑斑点点,晕染开来,“青鸾皇朝二七一年,赤凰军败,赤凰主将凰凌世,彼时已显癔乱之相,战败十日后,凰凌世神思恍惚,气郁而亡,”少年越走越近,斑驳血迹已然印至膝下,“阿凌在我怀中si去,si前她说出了一个秘密。”他走到融卿恽身前,示意他伸出手来,随即将右手覆了上去,融卿恽感觉掌中多了一点颇有分量的东西,质感仿若冰凉石块。“拿着,须用之时,在掌中捏碎即可。”
“你最好从今天开始练习右手兵器。”
融卿恽睁开眼来,鼎沸人声涌入耳中,三两孩童从他身侧嬉笑追逐着跑过。
六月份,玄都观热闹得一如既往,而他刚伏在千鲤池旁的石桌上小憩了一阵。
微风拂过,他方觉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穿着染血丧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