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正是因为鸣警,货运通道的工作人员全都往站务大厅方向去了,楚辞和拉莱叶反方向一路走过去,竟然没有碰上什么人。
楚辞放慢脚步,对拉莱叶道:“刚才那个人,基因异变了。”
拉莱叶想了一下,抢着说:“我知道,我知道基因异变!”
楚辞觉得这个小女孩行止实在怪异,她明明看起来已经六七岁,该是明白事理的年纪,可却总是懵懵懂懂的,好像脑子有点问题。
“拉莱叶,”楚辞忍不住问,“你今年多大了?”
拉莱叶这次想的时间更长,好半响才道:“他们说我现在十七个自然月。”
这句话答非所问,楚辞以为她没有听懂他的问题,于是慢慢的,一字一字的重复:“你今年几岁了?你的年龄。”
可是拉莱叶重复着刚才的那句不知所谓的话:“他们说我十七个自然月。”
楚辞只好放弃追究她年龄的问题,继续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遇到的时候,那艘大飞船吗?”
拉莱叶点头:“记得,钟楼号,宪历37年9月2日。”
楚辞皱起眉,这家伙记日期记得这么清楚,按说应该是对数字的敏感度不低,怎么会连自己的年龄都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我离开钟楼号后船上发生了什么,”楚辞的神情凝重起来,“船上的人,都是怎么死的?”
拉莱叶认真的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是空洞的,空得好像世间万物在她眼中都如同不存在一般:“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楚辞连忙道。
“他们杀的,”拉莱叶缓缓垂下头,嘴角却逐渐弯起,一抹狡黠的弧度,“都是他们杀的,他们想抓我回去。”
楚辞追问:“他们,他们是谁?”
“他们就是……”拉莱叶抬起了头,她看着楚辞,却又好像没有看他,忽然指着他身后道,“就在你后面——”
楚辞错愕的回头,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要和我开玩笑……”
他转过头来,却见拉莱叶正在往后退,脸上罕见的出现了除了懵懂之外的神情。似乎是厌恶,又或者警惕,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楚辞身后。
“你到底在看什么?”
他说着再次扭头往自己的身后看去,廊桥银灰色的侧壁上,某一块忽然像荡漾起一层水波般,紧接着,褶皱掀开,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
楚辞只来得及看清楚他刀削一般,轮廓略生硬的脸颊,男人就抬起了手臂,衣袖之下有什么一鼓一鼓的扭动着,本该伸出手的袖管里,忽然抽出一截银色的事物,快到楚辞的视线来不及捕捉到那东西的形状。
然后他感觉心脏以下靠近胃的某个位置一凉,接着又一热。
楚辞缓缓低头,他的肚子上破开一个洞,正在泪泪渗出鲜红的血。
原来那截银白色,是刀。而这个高壮的男人,是个改造人……
他栽倒在地上,疼痛一瞬间席卷了身体和精神,他想要蜷缩起来压住伤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了,只能就那样躺在冰冷的地上,任由鲜血在他身下蜿蜒流淌。
意识开始摇曳模糊,他听见一万个埃德温在对他说着什么,听见拉莱叶凄厉的惨叫,听见……
听见……
听见有人在交谈,压着声音,极其谨慎的语气。而他蜷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这个空间有规律的轻微震动着。
楚辞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疼痛的感觉还有,腰腹位置的衣服触感是湿的,说明伤口还在流血,距离他昏迷应该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
头上的帽子因为他此时姿势别扭的堪堪挂在耳朵上,而后背挨着的东西是软的,虽然密不透光,却能清楚听见外面的声音,还夹杂着一点簌簌的摩擦声,他应该是被装进了袋子里,而提着袋子的人正在走路。
“那小东西真难对付,”一个粗嗓子低声道,“来来回回费了这么长时间的功夫,总算把她给抓住了。”
“西赫女士早就说过千万不能让她苏醒,”另外一道有点娘的声音道,“这次抓住可一定要看紧了,不能再让她逃走。”
粗嗓子“哼”了一声:“全天注射高浓度镇定和安眠,我不信她还能有精力逃。”
有点娘的声音道:“这次的代价可不低,异变催化剂一共只有三支,为了抓她用掉两支,晦气!”
“你应该庆幸我们用了异变催化剂,”粗嗓子瓮声瓮气道,“要不是那个站务员异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把拉莱叶带出空间港?”
袋子里的楚辞瞬间浑身冰凉。
站务员的基因异变竟然是这些人为了制造混乱刻意的!
这些暴徒、疯子!杀人犯!
他咬紧了牙齿,几乎咬的牙龈出血才能抑制住要当场给莫森调查员报仇的冲动,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想杀人,想杀了这些根本没有人性、披着人皮的鬣狗!
但是他到底忍住了,这个时候站出来,被杀的只会是他自己。
“颂布真是的,”有点娘的声音抱怨道,“也不知道收敛一点,弄得廊桥上全是血不说,现在还要我们去扔‘垃圾’。”
“知足吧,没把你当成垃圾搅碎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有点娘的声音咕哝了句什么,语气颇为忌惮。
他们再没有说话,又过去了大概半个小时,楚辞感觉到他们停下了脚步,粗嗓子问道:“就这儿?”
有点娘的声音说:“就是这,走吧。”
紧接着,楚辞感觉自己被高高抛起,落下时却只有沉闷的一点响动,惯性和重力牵扯到了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满脸不受控制的生理泪。
在黑暗中静默了一会,等到那两道脚步声远了,周围只剩下呼啸低吟的风声,楚辞才慢慢调整好位置,用衣服上一块小金属片将袋子割开一块小缝隙。
风和蒙昧的光齐齐灌了进来。
已然是深夜。
星空像点缀着钻石的幕布,闪耀细碎光华,楚辞慢慢从袋子里爬了出来,发现自己处在一条狭窄肮脏的陋巷里。
巷子尾堆叠着两个看不出颜色的电子垃圾桶,装着楚辞的袋子和其他杂物混积在一起,在文明年代,生出些后不见来者的原始艺术感。
楚辞一步一步走下了垃圾堆。
他走得勉勉强强,趔趔趄趄。星光不度这肮脏角落,唯有在城市徘徊腻味了的灯影才会施舍一二的光顾,灯影很淡,很暗,虚无缥缈的一层打在巷子尾。
一只带血的手从黑暗里伸出来,压了压头上的红帽子。手的力道很重,很实,仿佛压下的不是帽檐,而是他还存着什么憧憬、活泼跳动的鲜红心脏。
“谢天谢地,你还活着。”楚辞耳朵里忽然响起一道电子机械的声音,是再次被他遗忘的人工智能埃德温,它诚恳道,“这真是个奇迹。”
楚辞脱下外套勒在伤口上,头也不抬道:“奇迹?”
“你流的血保守估计有一千毫升,”埃德温说,“按理来说,你一个小时之前就应该生理死亡了。”
做完割开抛尸袋、走下垃圾堆、裹住伤口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楚辞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他靠着巷子的墙壁慢慢坐下去在地上:“那我谢谢你咒我死?”
“林,你为什么这么暴躁?”埃德温平和的道,“死里逃生是一件好事。”
楚辞愣了一下,道:“你叫我什么?”
埃德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