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南方高速
“一一找实习了吗?”优优回头踢踢商忆的椅子,“好烦,不知道要不要转行搞交叉那种,我们编程学得又不深。”
“我找了药企。”商忆回了,但有些怕她追问。
果然被问。
她迟疑一瞬,撒谎说出一个普普通通的企业。
“你不想转行?”优优好奇,“搞计算生物什么的,可能挺赚钱。”
“不想。”商忆摇头,“我当时本来想学医的。”
“为什么没学?”
“投入周期太长,到三十岁都很穷,等不起。”
“哎,可是我们这专业,也就比文科生强点吧。”优优托腮,“读个硕士出去,撑死也就二十万,还得看学校和方向。要是植物海藻什么的,完了,死翘翘。”
“药企研发岗还不错的。”商忆拿起手机,“实在不行,去学校当老师。”
季允之回复她自己做的午饭:?
问号是什么意思。
商忆引用问号:?
他回:红色是?
商忆:……番茄炖牛腩,你说红色是什么。
商忆:我室友说很好吃。
季允之:最好是。
“当然是。”优优偷看怕被打,赶紧一闪,“你男朋友说话好欠啊。”
愿意回复都不错了。
已经是她抗争过的结果了。
季允之送她去首都机场,甚至连要帮忙取行李箱的觉悟都没有。
18寸有什么好帮。他亲眼见过她用一只手甩到柜子上面去。
但一一不乐意,拧巴半天才小声问:“你不要帮我拿行李箱吗?”
季允之看她一眼。
她自己都嫌作了,目光飘向别处。
他推开门下车。
交给她时又被抱住手:“早点回来。”
他说:“不好溜。”
“那……反正我等你。”她握一握书包带,“我走了。”
“嗯。”
她往里走了不到十米,迅速回头重新奔到他身前,扑抱住他:“季允之,你回我消息好不好?”
“就算你不知道说什么,你就发个句号,打个字。”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我们聊天好不好?”
他没有说好,但她告诉他自己落地后,得到回复:好。
和一句:现在北京更无聊了。
商忆站在排队的拥挤人群里,笑容止也止不住。
有小孩不小心撞倒放在行李箱侧边上的水瓶,连连道歉。商忆蹲下身,摸摸她的头:“没关系。慢点跑。”
女孩眼睛发光:“姐姐好漂亮!”
“你也很漂亮。”
一切都很漂亮。
商忆读到有意思的小说会发给他;吃到好吃的、难吃的、没有味道的东西,也发给他;出图书馆时看见的瑰丽晚霞或倾盆暴雨,她都发给他。
他回复《南方高速》:不爱学习。
回复难吃的甜品:还需要买来才证实?
回复暴雨:你应该待在厨房。
商忆红着脸,回头得知优优也没有带伞。于是将书包挡在头顶,一起跑向最近的食堂。
熊猫挂件一蹦一跳,复刻爱着一个人的心情。
“姐姐,哥应该能考上吧。”商悦放下笔,回头问,“你当时可是第一名考进去的。”
“应该可以的。”商忆靠在床头,平板放在腿上,点下一张ppt,“就算考不上,其他初中也可以考很好的大学。悦悦不用太担心。”
“哥哥现在越来越……”悦悦趴回去,继续画画,“我不知道怎么说。好像越来越不开心,不开朗了哦。”
商忆一顿。
之后招手让悦悦躺到怀里。
“如果有一天,悦悦知道了一些和你之前以为的不一样的事,会生气吗?”
悦悦不明白地看着她。
“比如老师告诉你,世界是公平的、阳光的、积极的,但是你会慢慢发现,并不是这样。”商忆笑一笑,“不完全是。”
“可是悦悦一直都知道,世界并不公平呀。”悦悦挠一挠后脑,“妮妮家住在海边哦,有很大很大的窗户。”
“住在海边”是小孩子对金钱的某种理解。
但因为人类的存在,海洋都有不同定价。
“那如果……”商忆揉妹妹的脸颊,“有一天悦悦发现,姐姐也和以为的不一样,会生气吗?”
悦悦直接摇头。
小孩子有最坚定的信念:“姐姐永远都是对的。”
“……没有错得很过分。”商忆轻声说,“但是是有错的,姐姐自己知道。”
商悦在身边睡下。
商忆打开手机余额。
季允之说的补整,就是真的补整。
她盯着屏幕。
一个小数点,两个逗号。最前面的逗号再前面,还有两位数。
偶尔有过一些瞬间,她分不清她对他的爱。
因为他总是进入她的身体,或因为他给了她她甚至从没有想象过的人生?
如果有朝一日有机会,她要向他倾诉,她曾经有多么痛恨自己的容貌。
十五六岁想装成大人去后厨帮工,一进去就被一屋子散发着汗臭味的中老年男人,用那样凝视的目光打量。
直到十七岁,晚上在快递站帮忙,电灯忽然熄灭,卷帘门下落。黑暗不及三秒钟,商忆毫不犹豫丢下包裹,直接推开最近一扇窗户,奋力跳出去,用尽力气狂奔回家。
第二天,老板娘带她看监控,附近的黄毛混混出现在电闸旁。
她望着画面里举着铁棍的人,后怕从脊背爬到心底。
阿姨不再允许她一个人做事,告诉她:“一一,你是最难保护自己的那种女孩子,你必须小心。”
她带着弟弟去姑姑家借钱。姑姑只是迫于没有经济大权不能答应,面色愧疚,偷偷塞了两百叮嘱吃顿好的,她知道这是人之常情。
但回家后收到姑父的微信:一一陪陪姑父,姑父给你钱。
商惟抽走菜刀,要去捅人。她想起姑姑的两个女儿和孕肚,颤抖着阻拦。
她也恨不得姑父去死。但她不能再把其他女孩,也变成自己。
她一直都知道,一直、一直都知道。
但她不知道,她会主动向一个男人伸出手。
好女孩才有资格上天堂,她只能保证季允之不是地狱。
即使如此,他第一次想捆绑她时,她的第一念头仍然是:总有一天,她要杀了他。
但他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他伸手问她,那你绑我?
他的语气,像是觉得她简直有病。
那时候,她也觉得他有病。他为什么不认为是屈辱?因为他可以接受或不接受,而她只能接受。
她一直都只能接受,接受所有命运的安排。
她很爱她的母亲,但仍然记得小时候妈妈做鸡翅和牛肉,会以商惟的口味为先。
但妈妈又宁愿不给自己治病,也拿出积蓄帮她读书。
那十万块钱被爸爸拿走之后,妈妈一度尝试自杀。但她知道,并不只是因为钱。
那时商忆已经开始做家教,每天蹲在四十度的马路边吃饭团。客观而言收入还不错,或许不比城市里很多普通打工人差劲。
妈妈是绝望。被苦难压迫一辈子的底层女性,唯一的反抗手段就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