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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而展阿鲤一讲话,嘉善便认出了他的声音。昨晚镇国公夫人喂她子孙饽饽吃的时候,他正是那个在窗下,问她“生不生”的小男孩儿。

想到展岳之前说过他有个侄子叫“阿鲤”,嘉善也能猜到,展阿鲤和展岳的关系,应该不赖。

嘉善另从郑嬷嬷手上拿了个新的封红过来,温柔地递到了展阿鲤的手上,她含笑说:“承阿鲤吉言。”

展阿鲤眨了眨眼睛:“谢谢四婶。”

有展阿鲤打前阵,别的小辈的孩子们也都没有露怯,逐一上前对展岳与嘉善行礼,除此之外,每个人还附加了几句吉祥话。

嘉善也没区别对待,一一地给了他们封红。

只是预先给展少瑛准备好的那一个,仍然还捏在嘉善的手上,迟迟未给出去。

直到安国公府最旁支的一位小辈也见过了嘉善以后,展少瑛还如同一根不会说话的木桩子一般,怔怔杵在跟前。

别说闻老太君以及别的人会怎么想了,就连张氏,也觉得儿子今日委实奇怪。

想到大公主原是可以做她儿媳妇的,张氏便露出了一个不知是酸还是苦的笑容。她惶惑地看向展少瑛,生怕他鬼迷了心窍,始终绕不出那个圈子。

今日虽是认亲,但是并不算完全的家宴,镇国公夫人作为全福人,也参与了其中,还有像闻府这类沾亲带故的人在。

若是给他们看到展少瑛这个样子,会不会有什么闲话传出去?

公主早已经是保不齐的了,要是齐乐候那边也觉得,展家不诚心与他们结亲,那可就是白白的飞来横祸。别说亲事肯定结不成,没准还会影响到瑛哥儿之后的仕途……

张氏只觉得心急如焚。

展岳正凝视着展少瑛,他目光微沉,刚打算开口主持公道,却见嘉善突然似有所觉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嘉善微笑,她红唇半启,以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耳语了一句什么。

展岳侧耳倾听,发现她说的是“交给我”。

想到她从来就是一个勇敢坚强的女孩儿,展岳眸光中的深意略敛。

嘉善将手上的封红轻描淡写地塞到了展少瑛手里,她的语气极其体贴,像是个关怀备至的长辈一般。

她笑意加深:“实在叫不出口便算了,我毕竟比瑛哥儿还小两岁,也不强人所难。”

“这封红却是我的心意,总不能其余小辈都给了,不给瑛哥儿。”嘉善道,“别与四婶客气,拿着吧。”

展少瑛听到那句“四婶”时,忍不住嘴唇一颤,他眉眼间好似罩了一层冷冷的冰霜。

嘉善只是眼也不眨地与他对视,面上的笑意始终未变。甚至嘱咐他“拿着”的语气,都与嘱咐展阿鲤“用功读书”时的口吻一样。

她把他当什么在看待,像展阿鲤那样八|九岁的小孩子?她知道自己已经十八,已经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了吗?

展少瑛的脸色瞬间憋得涨红。

他好似被人从头大脚地,用一盆滚烫的开水浇了下来,浇了他一个五感丧失、六感不全。

展少瑛的面容,在这一刹那,近乎是扭曲的。

恢复了片刻,他才缓缓地抬起头,他不意外地在嘉善瞳孔中,见到了气都没喘匀的自己。

原来,她眼中也是有他的。

展少瑛的眼里有一团火烧火燎的暗红色,对比一边泰然处之的展岳,他的神情颇有些狼狈。

他攥紧了掌心中的封红。忽然很想问问嘉善。在陛下兴起召自己为驸马那个念头的时候,有过半分她的意思吗?

展少瑛难以控制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上下唇瓣刚有要开口的意图,闻老太君迟缓的声音却蓦地在正堂里响了起来。

“瑛哥儿,”闻老太君常年礼佛,连声调里都仿佛沾染上了一股肃穆的檀香,她不轻不重地道,“作为展家的子孙,得有礼貌。”

“谢谢你四婶。”闻老太君道。

展少瑛的神情微滞。

作为重孙,他出生的时候,老太君的年纪已经很大了。闻老太君也不是那等迂腐的人,没有要求张氏,必须将展少瑛抱到自己膝下来,好让她含饴弄孙。

除了重要日子要给老太君去磕个头外,平日里,展少瑛与老太君打得交道不多。

只是记忆里,太奶奶每次在家里开口,仿佛都是雷霆万钧,从不允许人去违背的。

展少瑛的手指,忍不住地在袖子里轻轻颤动着。他的眼神暗沉,那本来如“大雪压青松”的背脊,此时微妙地弯曲了些,好似一株不堪重负的稻草。

老祖宗一开口,张氏的话语也即刻打蛇而上,她难得识时务地应和说:“是。你四婶第一天过门,即便从前见过,也要见礼的。”

张氏在插话之余,还给展少瑛找了个台阶下。

展少瑛紧紧抿住了唇,他的耳畔在嗡嗡作响。

闻老太君和张氏的话,还循环反复地在展少瑛脑海里,来回绕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只一刻,可又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展少瑛抹了抹通红的双眼,他移开视线,发出的声音短促又干涩:“谢谢——”

他顿了顿,剩余的两个字,好似是要将他皮囊下的那一团肉和白骨生生给挫干净。

他极轻极轻地道了句:“……四婶。”

嘉善笑一笑,她眼角上扬,不咸不淡地说:“客气了。”

展岳则双目紧紧盯着他,一手光明正大地将嘉善的五指握在手心,力道悄无声息收得更拢了。

中午照旧,大家伙儿要一道用膳。

除了闻老太君和镇国公夫人在辈分上占了先头外,其余的女眷,论品级都不如嘉善高。

适才认亲,嘉善是站在新媳妇的角度上与诸人见礼。用膳时,她们却没有那么多便宜可占了。

闻三太太、宋氏等亲戚隔得毕竟远一层,也很是识时务。倒是张氏见嘉善的列席比自己尊贵,嘴上虽什么都不说,心里却像有本明账似的,纷纷记了下来。

公主这才过门第一天,就处处比自己高了一头,认亲时甚至让儿子也吃了亏。

张氏在心里冷笑:还有十天,公主就要回宫归宁,这么大的一尊佛,还是早日搬到公主府去好,免得惹得双方都不痛快!

不消张氏操心,嘉善心里也在考虑着公主府的事情。

从她与展岳的婚事定下来以后,父皇就开始着手让人修葺公主府了。这京城里的人非富即贵,许多地皮也是有主的。

父皇后来是在距安国公府不远的两条街旁,另给她开了府。

虽然前后两世都是嫁进安国公家,可因为时间问题,公主府的位置有过略微不同。

这都不是顶要紧的事儿。位置不同尚可以慢慢熟悉,总不会地界太差。

如今的紧要问题是,展岳会不会愿意,和她一起住到公主府里去?

安国公与他感情淡薄,不足为虑。倒是闻老太君抚养他将近二十年,祖孙感情没有掺假。闻老太君还在一日,只怕展岳心里多少会舍不得。

该如何与他开这个口呢?

嘉善郁闷地托着腮想。

素玉和丹翠,此时正在为她清点,今日安国公府的人赠与她的贺礼

生来就是公主,世上的好东西,嘉善基本都见了个全。令素玉她们清点,也不旨在较真礼物的贵贱。只不过新妇过门,贺礼的轻重,也能看出亲戚间的远近亲疏来。

好比傅骁的妻子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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