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司马邳似来了些兴趣,微微转过身来。
卫姌道:“若是君臣相辅,各司其职,贾后一人也无法造成那么大的祸害,无非是朝廷内外各具私心,贪婪谋权,这才被贾后利用,引得诸侯王自相残杀,民不聊生。”
司马邳眉心紧皱:“那你说说,朝政败坏的根源在哪里”
卫姌犹豫着,直到他又露出不耐烦,这才道:“我觉得根源可能在武帝时就已种下。”
“继续说。”司马邳并没有生气。
卫姌道:“武帝有大智大勇,但立国之初,他大肆分封,扶持了众多世族高门,为充盈国库,卖官鬻爵。此例一开,百官效仿,骄奢淫逸之风盛行。完全摒弃了儒家仁者爱人,克己复礼为仁的道理。这是其一。”
司马邳道:“其二呢”
卫姌道:“武帝乃曹魏重臣出身,所以极为忌讳这一点。立国之后弃用前朝之制,恢复了分封制,以宗室诸侯藩屏朝廷,这才有了八王之乱,这是其二。”
司马邳看着她,目光有几分惊奇,“其三”
卫姌道:“氐,羌,匈奴,鲜卑等族内迁,朝廷却未加重视,这也是内乱之源。”
司马邳脸色微微有些沉,闭目沉思。
卫姌不作声。
“没有其四了”
卫姌觉得今天说了这些已经足够,便不再多说,摇头道:“我见识有限,只想到这些。”
司马邳看了她一眼道:“见识有限就随口指出三条,你倒是谦虚的很。”
卫姌轻轻揉了下额角,有些委屈道:“殿下让我畅言的。”
司马邳正想着她的话,有些入神。
卫姌等了半晌,又累又困,但见司马邳睁着眼丝毫没有入睡的意思,她也不敢埋怨。房中无人说话,安静无声,卫姌眼皮渐渐发沉,控制不住地打盹,她又是坐着,头微微垂着,身子前倾,猛然一点醒来。她又重新摆正姿势,没一会儿又打盹,周而复始,人一顿一顿的。
司马邳脑里想着事越发睡不着了,一转头,看见卫姌眯眼身子倾斜的模样。他看了一会儿,觉得她迷糊的样子看着实在憨态,伸手在她脑门上狠狠一点。
卫姌猛地睁开眼。
司马邳原本还想叫她再诵咏文章,见她实在困倦,心下一软道:“回去吧。”
卫姌如蒙大赦,怕他后悔似的,赶紧起身把手里的帛书交给福宝。
司马邳又道:“明日睡前再来。”
卫姌答应一声,面露苦色地去了。
出来的时候正遇上两个婢女在廊上争执,其中一个眼熟,正是王妃身边婢子棠儿。她推搡了另一个婢女一把,压着声音道“王妃说了任何人不得扰殿下歇息,阮氏莫非想要违抗王妃”
被推开的婢女委屈道:“我家娘子这两日身体不适,又要赶路,我只是出来问问哪里有药油……”
棠儿不屑道:“就你家那位多事,问药油怎么往殿下这里来,藏着什么心思当人不知呢,赶紧回去,不然我非禀王妃不可。”
婢女不敢分辩,垂着泪委屈地走了。
卫姌见两婢争执,站在一侧,知道两人前后脚走了,她这才快步下楼,回房睡觉。
一五八章流民
棠儿回到房中, 王穆之已梳洗过卸了钗环,正慢条斯理涂着香膏。棠儿走了过去,拿起篦子轻轻为王穆之顺发, 说道:“那阮氏实在狡诈, 刚才她身边那个叫苓儿的,说是出来找药油, 寻机却往殿下那里去,着实轻狂。”
王穆之脸上依旧平静,道:“刚才外头就是你们的声音,可别吵着殿下。”
棠儿道:“我晓得轻重, 也就是阮氏那里,整日里使些狐媚手段,连路上都不歇停,她就是看娘娘心胸宽宏不和她计较,我却没那么好性子。”
王穆之笑笑不语。
棠儿瞧了她一眼,又道:“那阮氏与谢家是表亲,这些日子谢宣可时常来与殿下议事, 若说阮氏心中没有些念头谁敢相信, 她平日就喜欢卖弄风情,投殿下所好,有了谢家支撑, 更不知背地里如何得意了。娘娘也别小看她,等殿下日后登基……”
王穆之将香膏盒往桌上一扣,脸色已冷下来, “这些话该是你能说的”
棠儿从小跟着王穆之, 知道她自幼就讲究名门风范, 如此表情显然心中已是动怒, 放下手垂着头,敬畏不敢言语。
王穆之从镜中看她,目光有几分严厉,“殿下之事不可乱说,下次再让我听见你嚼舌根议论到殿下头上,立刻轰你出去。”
棠儿吓得面色发白。
王穆之刚才听见“登基”二字眼皮直跳,这才变了脸色,如今见棠儿畏惧,想到驭下该是“恩威并施”,脸色又缓和几分,道:“你说阮氏之事全是为我好,这些我心里明白,可她一个寒门出身的女郎,再如何美貌伶俐又能如何,我听说她幼时就去了谢家,谢夫人待她如同亲女,吃穿用度与谢家女郎相差无几,可你看,她那番做派,和谢家女郎又如何能比。吃一样的饭读一样的书,却全无大家气派。可见贵贱高低,全是出身就定好的。任她心机用尽,不过徒惹人笑而已。”
棠儿放下篦子,奉了一杯茶来,轻声道:“娘娘还是该小心些。”
王穆之道:“有你们这几个替我看着,我不担心。”
这话有夸奖之意,把身旁几个婢女全说了进去,几人都是连忙表达忠心。
棠儿服侍王穆之歇下,吹熄灯出去的时候,心中暗道:“娘娘样样都好,就是死脑筋了些,出身固然重要,可古往今来,后宫之中有多少卑贱出身的女子摇身一变贵不可及。可见若真是得了男人怜惜,未必不能改天换命。”想着又觉得自己岁数渐大,还没个归处,长吁短叹一阵。
至建康有千里之遥,须经豫州,扬州等多地,王府一行队伍庞大,途中还有官员迎送,粗粗估计路上需要一个月左右时间。
这几日司马邳每夜都将卫姌叫去,让她坐在床榻前诵咏文章。有时是经史,有时是别人推荐来的诗词文章。卫姌对此十分头疼,司马邳听了她诵念的,时常还要探讨,卫姌若是敷衍,必遭他冷嘲热讽,若是认真作答,司马邳又思虑过重难以入睡。
如此折腾几日,卫姌睡得晚,起的早,白天赶路时也难以休息,戚公明这日看着她直问是不是水土不服,还说她脸色看起来没了血色。
这日夜里,内侍又来请她过去。卫姌几日没睡好,正脑仁发胀,头沉脚轻,可想着司马邳的脾气不好惹,咬牙撑着过去。
司马邳正拿着一封书信看着,这是今日快马从官道送来,他沉思的时候无人打扰,卫姌和内侍都木头似的杵着。
好一会儿司马邳抬头看到卫姌,道:“站着做什么,坐。”
卫姌坐下来,司马邳又继续看着。
等的时间有些久了,卫姌眼前的光影似乎有些重叠,她只觉得眼皮沉重似铅,渐渐地阖上,人也飘忽忽的。
司马邳觉得不对,卫姌坐在矮几的对面,身体摇摇晃晃,忽然往前一冲倒了下来。司马邳吓了一跳,本能伸手去捞,却也是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卫姌砰的一下,脑袋磕到矮几,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嘴里嘶地直抽气,疼地五官都皱在一起,手紧紧捂着额头。
福宝赶紧上前查看,“小郎君放开手让我看看。”
卫姌刚才撞地眼前都冒白光了,此时额头剧痛,说不出话来,缓缓放开手。
司马邳也看过来。只见她额角上红彤彤一块,破了些油皮,渐渐还肿了起来,在白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