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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惊吓会眩晕出幻觉,陈佳玉刹那间看见了她的姑婆。

姑婆只是静静注视她,没说带她走,也没像以前指点她走出迷津。

姑婆在陈佳玉大一的暑假离开。人上了年纪,便像年久失修的老木楼,经不起风雨摧折。姑婆下雨天滑了一跤,抬到医院,医生便摇头,说就这几天的事了。

热心邻居帮忙打点,让她准备至少三万块,现在一条龙服务,包括选购棺木、灵堂布置、抬棺下葬和酒席等等,把钱交给负责人,家属两耳不闻窗外事,哭丧送好最后一程。

陈佳玉一年来的兼职勉强够开支,一下子哪掏得出三万块,“我、我上哪里找钱啊。”

邻居误会她不孝顺,教育说:“生死乃人生大事,这是阿婆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万万潦草不得,就算借也要借齐啊。阿婆年纪可以当你奶奶,但她就是你妈。”

陈佳玉知道,陈佳玉当然知道,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搞到三万块。

电话本大多是同学——那会她还没有手机,存好钱正打算买——陈佳玉很快找到“冤大头”,笃信对方不会见死不救。

他曾说过有困难找警察。

她用姑婆手机拨下一串不太眼熟的号码。

“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清后再拨。”

陈佳玉茫然盯着刮擦严重的手机屏幕,新年时她曾用舍友手机发过新年祝福,还收到了回复。

现在,姑婆不要她了,钟嘉聿也不要她了。

她在后悔,如果当初不那么冲动,跟钟嘉聿先从普通朋友做起,徐徐图之,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陈佳玉没空伤感,拨下另一个号码,很快得到回复。

不是所有的慈悲都不求回报,一些别有用心的“善意”,早已标注好潜在交易价格。

钟嘉聿只有一个,陈佳玉为此付出超出预料的代价。

那时陈佳玉给周乔莎当了一段时间的家教,备受周繁辉关照,曾经受邀和他们父女俩一起到高档餐厅吃饭。

陈佳玉只比周乔莎年长五岁,把周繁辉叫做周叔叔。她还是太过稚嫩,该叫周老板或者周先生才是。

姑婆丧礼后,周繁辉把周乔莎送回江苏外婆家,一直陪着陈佳玉。他像对女儿一样,轻抚她的发顶安慰她,然后是握她的肩膀,拉她的手。

陈佳玉用上周繁辉送她的手机,短信通知了纸质通讯录的每一个号码。

除了那个空号。

舍友给她回微信:有个云南的号放暑假前群发短信说是钟嘉聿的新号,我今天清短信才看到,是你认识的吗?

陈佳玉低头盯着手机,智能机宽大明亮的屏幕随着汽车晃颤,模糊,漫开水滴。

“我们佳玉在看什么?”

周繁辉在汽车后排座位单手扣住她的大腿。

陈佳玉从来不是他的女儿。

“发错的短信。”

陈佳玉闭了闭眼,掐灭了一屏的明亮。

清晨的湄公河畔,空气泛暖,酷热隐约而至。树底下观景台边,陈佳玉抱臂眺望澜沧江的方向,重峦叠嶂,山隔水远,分不清何处是故乡。

她白皙的颈间系着一条浅绿丝巾,飘动的方向一米之外,站着抽烟的钳工。一大早被阿嫂从温柔乡里薅起来站岗,纵使面对美人也难掩烦躁。

何况美人还诸多抱怨。

“大早上烟味恶心。”

“阿嫂,风往我这边吹的。”

钳工嘴上咕哝,还是心软远离半米,仓促大口吸烟。

没办法,谁叫老板不放心阿嫂一个人呆着。

阿嫂早上请他喝了咖啡——当然,美人说是不小心点多一份——效果雷同,钳工很受用,身心都受用。刚才是咖啡|因带来的心跳加速,现在利尿功能起作用了。

妈的。

钳工吸完最后一口烟,丢地上狠狠碾灭。

刚好,救星来了。

钟嘉聿双手抄兜闲晃,但没有靠近的意思。

唉——

钳工朝他招手,不由自主迎上去,还不忘回头盯陈佳玉。

钟嘉聿自然瞥了一眼陈佳玉,确切说她颈间不嫌热的丝巾,问了钳工早。

钳工扭头示意陈佳玉,“帮我看一下。”

钟嘉聿明知故问,“看什么?”

“看着阿嫂,”钳工皱眉道,“我去放水,一会回来。”

钟嘉聿一直顺着钳工念第四声的“看”字,“有什么好看的?”

“别让她跑了啊!”钳工有意识压低声,又不太拘束,不怕当事人听去似的,阿嫂随时会跑应当是一个共识。

“看紧点!”钳工再度强调,等不及般大步走向酒店。

钟嘉聿步伐依旧不疾不徐,自然留意一圈周围,明里看风景,暗里找监控。

他踱到她身边,隔着一臂之距并排而立,循着她的视线远眺。

“那边是中国。”

陈佳玉要偏头,中途犹豫了,视线边缘是他冒出胡茬的下颌,线条坚韧,利落俊美,想来钟嘉聿早已是一天刮一次胡子的年纪。

她在上风口,不确定他身上是否残留脂粉香,昨夜包厢里浓烈得熏眼。

“昨晚、睡得好吗?”

钟嘉聿扫向她的那一眼,也迎来了吹过她的风,湿热的亚热带季风将淡香酿成了属于她的体香,独一无二,怡人醉神。

“你呢?”

陈佳玉早该知道他会反问,以前也是如此,一旦他拒绝回应或者答案对她不利,他就会如此。

她撤回边缘的目光,继续眺望茫渺碧山。

忽然间,钟嘉聿像特地往她眼底下打了一个响指,出其不意抽开她丝巾的活结。

水绿丝巾散开,陈佳玉瓷白细腻的脖颈上,像带了另一条丝巾,轻薄,暗红,不规整,却前所未有的触目惊心。

陈佳玉不敢直视钟嘉聿的眼睛,怕是讥嘲与冷漠,不见一丝怜悯与心疼。她按着险些吹飞的丝巾,失焦的双目像还在远眺。双手僵硬而缓慢地重新扎好。

她的喃喃像呓语,梦境尚可清醒,她的窘境没有尽头。

“他有时候不知轻重……”

钟嘉聿沉默的一瞬不知道在想什么,给出三个简单的字:

“我没睡。”

“也失眠?”

陈佳玉倾诉欲寡然,被他带偏似的,陷入三字经的模式。

而后又是一阵沉默,时空像果胶凝固了彼此。

陈佳玉的思维随之滞涩,可还是在运转,电光火石之间恍然大悟。

钟嘉聿给出的三个字不是简单的回答,而是一种隐形的交代,没达到共苦的深刻,起码,她在受苦时,他不是在享受。她的心迎来了一种促狭又珍贵的安慰。

“哦……”陈佳玉竭力压抑肤浅的得意,偷偷瞥了钟嘉聿一眼,“不是挺年轻漂亮的吗?”

“一定要睡吗?”

又是钟嘉聿式反问,但这一回,回答利她。

“曾经碰到更年轻漂亮的都没睡。”

陈佳玉怔了怔,如果之前只是她单方面卑怯的试探,现在,钟嘉聿终于侧面给了她一个正面的证实。

金三角雨季湿热的风吹进了她的眼底,模糊了故土的方向,陈佳玉依旧不敢看他,声音很低很低。

“后悔吗?”

钟嘉聿低头掏出烟盒,咬出一支,香烟在唇间几不可见发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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