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也正和凝禅的意。
凝禅抬步,正要走,却倏而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侧头看了地上的尸首片刻。
然后在虞别夜有些惊愕的眼神里,捏了个诀,将两人一尸的身影都彻底遮蔽了起来。
“死透了吗?”凝禅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饶是面目模糊,也可以从那尸身上的华服看出,此人在少和之渊的地位绝对不低。
虞别夜没说话,他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凝禅,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凝禅俯身,隔着那尸身的衣料,翻开了对方的腰牌,清晰地在上面看到了少和长老的标识——与今日来相迎的那位余梦长老腰间的一模一样。
凝禅沉默片刻。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上一世的虞别夜,乖顺,温和。
面前的虞别夜,阴鸷,乖戾,沉默,满身血污和杀气,才两仪天,就能出手杀了少和之渊的长老。
除了一张脸长得一模一样,哪有半点相似之处。
哦,也不是完全没有。
他看向她的眼神,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虞别夜。”她盯着满脸血污,看向她的眼瞳却越来越亮的少年,冷笑了一声:“这你都敢杀,胆子挺大啊。”
月黑,风高,抛尸夜。
死者白天还言笑晏晏,与止衡仙君谈笑风生,收了一副名为采药童子的狂草。
晚上,这人已经被虞别夜面无表情地拖曳在地上,一滩烂泥,面容难辨。
多少有点刺激。
凝禅盯着地上的尸体,莫名还有了点儿“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的念头。
她真的认识过他吗?
“凝大师姐想必是误会了。”一片寂静中,虞别夜的声音冷清响起:“余梦长老可是六合天,我区区一个两仪天的外门弟子,怎么能有本事杀了他。”
他特地在“外门”两个字上,加重了点儿音。
众所周知,外门弟子,专干脏活累活。
这话是隐隐在说,他就是一个负责抛尸跑腿的,这人的死与他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不是凝禅知道他到底有多大本事,说不定就真的信了他这鬼话。
又或者说,如果虞别夜的背后没有那么大那么深的术法灼伤,衣料嵌在血肉里,连成一片模糊的话。
虞别夜这鬼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凝禅没有什么要和他争论的必要。
她什么也没说,只微微挑眉,直起身,静静看了虞别夜半晌,然后给他让开了拖尸前行的路。
方才停步,她只是为了看一眼死者到底是谁,是怎么死的。
因为才将要离开的时候,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前世的另一件事。
上一世,她没来寻道大会,而是远赴北宿陀罗道去为虞别夜寻药。北宿陀罗道凄风苦雨,黄沙荒漠,不太方便将大病初愈的虞别夜带在身边,因而她前后大约有半个月的时间,并不在他身边。
等她从北宿陀罗道返回乱雪峰的时候,段重明也一无所获骂骂咧咧地从少和之渊回来了。
记忆不太清晰,但凝禅记得,段重明与其他人提及寻道大会的时候,说过什么“长老死了”一类的话语。
当时她还挺惊讶,打趣了一句,说:“少和之渊的长老什么境界啊?这么容易死,还当长老?”
段重明冷笑连连,当场骂街:“可不就是,死就死了,关我们屁事,还非得把帽子扣在我们合虚头上。有本事拿证据出来啊,他妈的。”
此后合虚山宗与少和之渊的关系急转直下,降至冰点,要不是祀天所先一步与少和之渊开战了,恐怕少和之渊掉头就要将合虚山宗踏平。
没想到转眼,她就已经站在在隐约是这一切的案发现场。
是的,直到现在,她才过分后知后觉地想到……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前世的虞别夜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回一遭少和之渊了。
这一切最初的始作俑者,竟然就是她心中弱不禁风难以提剑的好师弟。
凝禅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一幕,不过是上一世的重演。
那时的虞别夜,应当也在这样的一个夜里,沉默却直截了当地杀了人,抛了尸,洗去满身血污,再若无其事回到合虚山,乖顺地躺在房间里等她回来。
也难怪她自北宿陀罗道回来以后,觉得虞别夜的身体怎么养了半个多月,还比此前更差了许多。
一些细枝末节串联在一起,前世未解的答案,终于浮凸出了一隅。
好,他当真是好的很。
余梦长老身上的伤并不复杂。
朱雀脉术法,残杀,飞坠,沧海。三道爆裂的术法正中这位已经六合天的长老的躯壳,术法余波甚至让他的面部肌肤都烂了大半,可见用出这几道术法的人灵息有多强劲。
最后一剑穿喉,搅碎。
剑是无踪可循的破剑,剑式是平直递出毫无招式只为取命的一剑,整个少和之渊又因为寻道大会而开启了禁止时光回溯的阵法,以免其他门派在此连多一句话都不敢说,太过拘束。
因而这一场凶杀,真的就这样成了无从下手调查的凶案。
可谓心思缜密,时机绝佳,绝非一时兴起,想来已经筹谋多时。
凝禅看着虞别夜拖着余梦长老的尸体,与她擦身而过。
谁能想到,会是一个两仪天的少年,仅以半身重伤的代价,就将已经在少和之渊被供奉了四百年的余梦长老杀死在了这个冰冷的夜呢?
要以如此手段去杀六合天的长老,细细算来,此次到场来参加寻道大会的师长里,还真是只有七星天的止衡长老和祀天所的那位裁决神使能做到。
更重要的是,止衡长老,是朱雀脉。
那位裁决神使,是青龙脉。
这帽子是哪里来的,显而易见。
虞别夜的脚步有些虚弱,身形更是摇晃,血污的气息扑鼻而来。
他满身的血色里,有一大半,是自己的血。
她甚至能猜到,他这一行,是往哪里去。
没有什么地方比画棠山下的厚雪更好埋尸的了。
无人敢去画棠山边,他敢。
是啊,他还有什么不敢的呢。
凝禅心绪难明,闭了闭眼。
“等等。”凝禅倏而开口。
虞别夜顿了脚步,有些不解地侧过头。
凝禅抬手。
“定魂。”她轻声开口,然后隔空一指点在了余梦长老的肩头。
幽绿色法光闪烁,笼罩在余梦长老的尸首上,片刻,有清浅的最后游魂被法光捕捉,旋即毫不留情地捏碎。
“这才是死透了。”凝禅冷声道,然后重新迈步,就要从方才虞别夜指的那条路离开。
虞别夜看着她的背影,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以为凝禅不会回答的,想来或许是合虚山的什么隐秘任务,据他所知,这少和之渊也不是铁板一块,安插进来几个合虚山的探子,也再正常不过。
反之自然也一样。
没想到凝禅脚步一顿,没有回身,似笑非笑道:“来找你啊。”
然后身形变淡,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她的声音很轻,没什么情绪,离开得更是决绝,仿佛方才为他停步的一瞬,只是初秋长夜里的一场幻梦。
找他?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