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他不是个能眼也不眨牺牲掉整个山海界的神灵。
如果是,昔日他就不会隔三差五出神主殿,平各地流乱,这么多年,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从不注重奢靡享受。
私下里永远是素得不能再素的衣裳,外出帮助疾苦,降下福泽,也从不表明自己的身份……甚至近些年在世家大族之间大为流传,越来越重的神主出行威仪,都只是表面功夫。
——目的只是想要搜集更多的信仰之力。
抛开这些不提,一个能亲自研究果苗秧苗,在乎灵农们生存之本,平时私底下会用神力扶起所有行礼的从侍的神,能坏,能狠心到哪里去?
因此,这大概是第一次,汀墨对自己这个认知产生了不自信的怀疑。
抹除。
他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眼。
不是隐藏,不是挪个地方,加个封印,是直接抹除,是这些界壁从此以后,就从这片天地间消失,再也不能复原。
抹除之后,他们真的就要被困死了。
连逃跑的后路都没有了。
脑子里闪过这些,汀墨喉咙发痒,觉得说话十分艰难:“殿下……此事重大,可要召集神令使们商议?”
江承函眼皮垂落:“不必,照做即可。”
汀墨浑身僵直地捧着令牌退出神主殿。
窗外连风雪都停止肆虐,整座大殿又陷入死水般的寂静中。
在他说出抹除界壁的时候,一直蛰伏监视周围一切动静的监察之力紊动了下,好像在表达某种疑惑。
江承函站在屏风前,指腹蜻蜓点水地触了下屏风上用银线绣出来的连绵山水,与其说监察之力是在疑惑,不如说它是被他提前截断的行为唬得愣了,然后就是计划破灭的一种遗憾。
监察之力没有任何私人的情感,它坚决认为自己应该遵循天地间的冥冥之道,并且会无条件的用所有力量去拥护这种决定,凡是与这个决定相悖的人,它会立刻铲除。
触及底线。
三界任何存在,在它那里,都是同等的待遇,神灵也不例外。
同为天地间拥有特权的存在,江承函知道监察之力的实力和秉性。
它根本不会管深潭沸腾,破封印而出的日子是不是近在咫尺了。它只知道,如果身为神主,敢帮着山海界,拉着三界陷入一场结局未定的豪赌中,在它察觉到的那一刻,它立刻就会对江承函发起攻击。
对它而言,这就是它存在的意义,是“监察”二字该履行的义务。
在这种前提下。
前几日还逼着他下令扣押五世家的人,后几日却对悄悄守着界壁的那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在听到神祠被砸时也传达出了“愤怒”“被冒犯”的动怒,却不做任何举动。
真的很奇怪。
“犯了错就要受惩罚”的观点从它诞生之日就深深刻在了心里,它根本没可能突然转变,那就是……它给的惩罚还没到。
答案呼之欲出。
——十三年前,天地监察之力第一次降临时,什么都没插手,但是坚决将所有界壁牢牢掌控在了手中。
楚明姣与苏韫玉当时能出去,是因为他们意在复活楚南浔。这原本是不被允许的,可江承函为此已经接受过惩罚,至于苏韫玉,流霜玉既然生在世上,就证明它的效用是被天地容许的,苏韫玉能找到这东西逃出生天,运气好罢了。
而且,楚明姣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甚至给它一种同类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和江承函太亲近了,沾惹了神灵的气息。
神灵为爱乱智,监察之力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扭转得过来,只得作罢。这个人只要没有在大是大非的关头闹出大事,监察之力不想管她。
它亦有忌惮。神灵,监察之力与天青画虽说是并列,可实际上,神灵才是三界之主,他不该衰败到能被它操控的程度。
江承函肯定不止这个实力。
它不想因为这种事和神灵闹到无法收场的一面。
至于那些想要穿过界壁去往凡界的世家子弟们,既然他们这么折腾着想进,那就让他们进吧。界壁确实是通往凡界,可凡界幅员辽阔,有洞天福地,也有丧命之地,例如荒州的灵流风暴,化月境的人都会被生生撕碎。
只是,既然这位如白雪般不染尘却又非常心慈手软的神主出手制止了,那就罢了。
监察之力沉寂下去。
===
时间最紧迫的时候,苏韫玉被捆回了苏家。他作为苏家二公子,年少轻狂时张扬捣乱到了天上,也没有过这种“特别”的待遇。
书房门被从侍合上,长老们都识趣地避下去,外人才刚走出去,他就被苏辰迎面一圈打在正胸膛上,当即心头一梗,抚着桌沿闷闷咳了好几声。
“长本事了啊,苏二公子。”苏辰脸色不好看,语气也不好,他紧盯着苏韫玉,咬牙切齿:“死里逃生,家都不回了?嗯?”
“谁教你的?”
苏韫玉揉着胸口:“你这见面就打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我还以为你们至少得和我寒暄两句,意思性关心关心呢。”
苏家家主见苏辰出手,根本没阻拦,想来也是真被这件事气得不轻,这时候瞥了他一眼,问:“你还需要我们关心?”
苏韫玉正色:“父亲。”
苏家家主又气上了:“你还知道有个父亲?”
“……”
行了,看这架势,插科打诨是没法混过去了,他叹息着,又咳了一声,看向苏辰:“想问什么,你们就问吧,我老实交代,保证不隐瞒。”
“还有,苏辰你别和还和以前一样打我,我这身体比不上从前了。”
苏辰皱眉:“连这种程度都受不住了?”
苏韫玉苦笑着摇摇头,把这段时间关于自己的事都说了一遍,末了,他随手将案桌上冒热气的茶盏端过来抿了口,留下那对心情和脸色各异的父子。
“对了,父亲你之前问楚……楚家人时说的都是什么,祖物显灵了?我的身份是它挑破的?”苏韫玉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有意缓解这种莫名悲凉伤感的气氛,主动开口问正事:“它不是一向装死不出头吗,怎么这次这么反常——”
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家家主重重剜了一眼。
“年轻一辈中,祖物最关心你,你哥哥都没这种待遇。”
苏韫玉头疼。
苏家祖物,那是数不清多少年前,苏家出过的顶级人物,听说是已经无限接近化神境的大能留下来的本命灵器,平时和石头一样在外面一块草地上接受风吹日晒,他很少的时候,不懂事忽悠了守门的几位长老,自己跑进去,把这像石头一样的祖物当球踢。
结果真把这石头踢醒了。
苏家家主急匆匆赶来捉他时,石头探出了个长长的脑袋,知道的,说那是盾山甲,不知道的,真会以为那是只王八,特别是长长的脖子和小小的头,简直一模一样。
丑得不忍直视的祖物仔仔细细扫了苏韫玉半天,轻飘飘丢出来句:“这小子命好,天赋好,但命中注定有大劫。”
当时那场面,苏家家主都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才要请教破解之法,就见那龟的脖子开始慢慢往回缩,甚至还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也罢,我和他有缘。”
“等他度过了生死劫,再来找我吧。”
……
直白点,就是话只说一截,劫也得自己过,是真是假都不一定。
这就是他父亲口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