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并没有。因为当初魏塱又让阿爹假装活着好长时间是无可置疑的,这事儿已经通过好多人证实了。这就说明魏塱和霍云昇也没想到阿爹居然就死了。究竟是什么事情,在魏塱等人眼里不值一提,却在阿爹眼里非死不能解脱?
她现在不知道答案,可她知道,她的阿爹被人陷害,而后被逼自尽。死于小小的一片瓷器,死在京中大狱最深的那一方黑暗。死后陪着蛇虫鼠蚁度过了整整一个夜晚又半个白天,鲜血流尽,然后尸骨无存。
天,终于黑透了。
院子里的石榴花已经到了盛期,只是这花没什么味道,晚间颜色也不如白天浓烈。若非大朵大朵的花苞将枝叶盖过去,都要以为这是一株死树了。薛凌站在下头,伸手摘了一朵放手心里。
待情绪缓和过来,收拾了行李,她原是想过来跟老李头等人告个别。可一路走过来,脑子空荡荡一片,既不知说要往何处去,也不知说何日回。加之夜已深沉,虽房里还有灯火,但没什么响动,料来里头的人已经在度良宵。她便谁也没叫,只在院子里遥遥看了一会。转身时又碰到这一树堪折。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良驹仍在,马厩的老板颇有良心,交代养着的那匹马还是好生伺候着的,油光水滑,膘肥体壮,虽是好久没见薛凌,但一点都不认生,还一个劲儿的往身上蹭。
她已经换了衣衫,是个男子模样。牵着马走在闹市街头,发现原也不过作茧自缚,这天下人来人往并无一人识得她是薛凌。待到出了城门,走的稍远些,随早间凉风,身下马蹄渐疾,人也就逐渐好了些。
她本不打算去了,此处与鲜卑千里,且去了之后如何还一概未知,拓跋铣为王,接近大概也不是那么容易。昨晚在床上辗转,薛凌觉得太久了,久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也许,该换个方式,她可以把霍云昇骗出来,一剑封喉。然后是魏塱,魏塱也可以死的快些。陶记那有那么好的毒,只要再进宫一次,没准一切就能如愿以偿。她想这些想了一整晚,还未实施,都觉得痛快。可鸡啼划破暮色之时,还是义无反顾提了那个行囊。此时,书信应该已经到了江府,另一封,在苏凔下朝之后也会拿到手。这两人会看着朝堂变故,等她回来之时,霍云婉该也把人以苏家的名义送给了霍准。
原她不仅仅是想让那些人死,她想让这场死亡公之于众,传唱于口。所有人都知道相门死绝,说书人可以讲起天子亡于薛家之手。唯有如此,才能让魏霍两家千秋万代如她的阿爹一样,死了还被被一群身微命贱的蝼蚁嬉笑怒骂。
薛凌忘了,薛弋寒一生但求心安,无意虚名。在意这些微末小事的,是她自己。
从来以己度天地,方有闲愁暗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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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连环
京中好些时日没落雨了,难得一场夏雨不骤,淅淅沥沥于天地之间。该是时候了,霍云婉缩回手,擦拭着指尖水渍。对着身后小宫女吩咐道:“替我寻把伞来。再去厨房盛碗参汤拿暖壶装着”
宫女为难道:“娘娘是要去哪,雨天路滑,怕是轿辇不好使呢。”
“不必传了,寻把素来,让春嫣跟着就行。”
下头人看霍云婉神色略带愁容,知皇后这是心情不佳,不敢再多过问,自下去寻了把油纸伞,伞柄别出心裁,正是霍云婉最喜欢的藤蔓模样,翠翠绿绿的,不像被人握着,倒像是从人手心里蜿蜒出来。宫女春嫣一手提了参汤,一手替霍云婉撑着伞。
永春宫到瑶光殿的路还有一段,这也难免。雪色是霍云婉的宫女,魏塱既要了去,难免怕新人受了原主子的气,能远些,自是远些的好。
好在宫里的路都是纤尘不染,又用碎碎的石子铺的平摊,便是雨水还在落,霍云婉亦行的稳当,没失了半点礼仪。倒是身旁宫女不平,道:“娘娘何苦亲自去看她来着,便是要去,也挑个好时候。这下着大雨的,万一吹着风,凤体抱恙,才是她的罪过呢。”
霍云婉看了看眼前迷蒙,哪有什么大雨,不过一点水汽罢了,她懒得说话,自己伸手将宫女握着伞柄的手往外推了推,自己便有大半个肩头露在伞外。宫里多的是沾雨不湿的名贵料子,只是今日穿的并不是,眨眼就有点点滴滴在锦绣上散开。
春嫣不解,却也不敢问。主子的心意,下人实在琢磨不透,皇后故意要淋雨,她只能小心翼翼的撑着伞,既让霍云婉露出大半个身子,又力求遮住整个发髻,以免仪容有损。
雪色在床上已有两日水米未进,倒不是送饭的嫲嫲苛待,相反,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顿顿菜色都是精挑细选的。她不知为何,一开始吃不下,嫲嫲好言哄着,说是贵人相助,总得养好了才有机会再获圣恩。可一连过了这数天,莫说皇帝过来,便是口信也没一个。
她甚至无比盼望那些娘娘能来,虽然以前来了只有奚落和嘲讽,现在更是别想得到半句好话。可她还是盼着,这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活人,送饭的嬷嬷也是一日三次,来去多不过半个时辰。她呆在这里,如人间地狱,比以前宫外那个破屋子还要冷上千倍万倍。不是夏天了吗,怎么还这么冷?
雪色想要强闯出去,门口守着的俩小太监倒还念着以往雪娘子的宽和,没多过为难,只劝解道:“娘子再忍忍罢,要让你走出去,咱三怕都得掉脑袋”。她又退回了那张床榻,嫲嫲再来送饭时,无论如何也不吃了。
苏夫人信上所言,果然是对的。娘亲坟茔被毁,损后人福泽。她没能出去上一炷香,所以大概要在这里困守一生,倒不如死了免遭活罪。
嫲嫲劝不动,只能叹几声气。这宫里呆的久了,少不得迎来送往。吃,她来收碗,不吃,不过是收碗的时候需要把剩菜倒掉罢了。俩小太监靠在门槛上扯着闲话:“你说雪娘子还能撑几天?”
“怕是要不行了,那么个美人可惜了。难得脾气也好的很,从未为难过谁。”
“美有什么用,宫里谁不美。我看皇帝是不会来了。”
突而两人一起下了跪道:“娘娘千岁。”
霍云婉拍了拍湿掉的那边肩头,道:“都起来吧,怎么进院儿里避避,倒要在外头吹风。”
春嫣在后头站着,暗暗气恼,自己那般小心翼翼了,怎皇后身上还是湿了这么多,连发梢上有了细微水珠。
俩小太监站起来低着头退到一边道:“不敢扰了娘子清净,皇后娘娘怎么冒着风雨过来,里头怕是晦气,可要小的去请雪娘子出来说话。”
“罢了,本宫自有皇上庇佑,百无禁忌,把门打开吧。”
雪色仿佛听到外头大门响动,但身子没有力气,无法起床看看是谁。她早间已经听见了风雨声,是谁呢?会冒着雨来瑶光殿,会不会是…。夫君魏塱?
佳丽三千,嫔妃无数,这些离以前的雪色太过遥远,农人眼里,皇帝不过是用金锄头的农人罢了。纵然她进了宫,看见原来皇帝不用锄头,也难免想起他会不会有一天去用锄头呢?
邻居家的香草姐姐嫁了隔壁的大壮哥,宋嫂家的儿子娶了好几里地外的巧云姑娘。他们夫唱妇随,有了好些个嫩手嫩脚的小娃娃,去哪都夫妇领着一家子。她还以为,自己这一生,大抵也是八九不离十的。终有个男子让自己娇羞着喊一声夫君。可娘亲对自己与外人相见一事似乎十分惊慌,恨不能时时把自己锁在屋里,不许与任何男子打交道,一直到了十六七还没许人家,在四周已经是很大龄了。再然后,她就进了宫。
才知道,原来女子与男子之间并非只有夫妻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