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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节

 

说是天青釉,又淡了几分。终归是好东西,他在皇宫呆了十几年,认的出来好东西。

指尖略用巧劲,那圆肚文旦壶便在桌上滴溜溜转的分外有趣。待力道散尽,轻微一声,里头残余水渍合着茶叶沫子在桌上四散开来。管他是什么好东西,顷刻间就成了一堆残片。

他千方百计把他的儿子留在平城,志得意满养了十四年。

然后,又亲自带回来送死。

他挑挑拣拣,选了近半刻,才挑了一块棱角最尖锐的。只是不管怎么选,残片就是残片,不比神兵利器。他压在脖颈处,用了老大功夫才戳进去。喘气声开始急促,脑子里是一瞬间的空白,然后血色带着剧痛直冲眼眶。

他左手扶着桌沿,无法避免自己的身体本能向后躲,要把那片异物给推出来。于是他站起来后退数步,直至整个后背抵到墙上,而后捏着露在外面的一点用力划过血管。

太钝了,没能达到他想要的一剑封喉。只是划拉出一条破口,不能马上死,却也无力回天。墙壁应该是经常尝到这种液体的味道,所以食髓知味。那些猩红一泼洒上去,就快速渗入带着糯米的石灰岩石里。像久旱逢甘霖的土地,贪婪汲取的同时,发出满足的汩汩声。

这声音有些刺耳,偏偏谁也没醒。

早死有早死的好,起码死之前。他还以为兵符已经到了魏塱手里,只要他跟薛凌一死,就万事皆休。

他只是想起当年,是他先负魏崇,而今又不能为魏崇寻个真相,便随魏崇而去,也算应了个忠字。若他再活两天,知道宋柏九族不保,西北血深可没腕,怕是连自绝的勇气都没有。

幽冥之下,那么多条怨魂,便是天天喊着世上本无鬼神的薛弋寒,估计也不敢去。倒不如早些死了,孟婆黄汤一灌,前尘恩怨尽了。

江闳还不知薛弋寒死讯,他还兢兢业业的唱着自己的话本。替魏塱登基站台,督促三部严查薛弋寒重罪,换了十来个名医替江玉枫治腿。

诸位大家皆是众口一词:“筋脉尽毁,药石无医”。

毁的是谁的腿?一条腿才价值几何,江府财大气粗,能买个千儿八百条的。反正,魏塱也没在意过是谁的。

终于薛弋寒死讯公之于众,这一出盗名欺世里,唯有这桩死亡切切实实的存在。他的确死了,的确死于自尽。

梁,自此换代。

继而无忧身死,拓跋铣南下。关键时刻,西北无令可行。魏塱与霍家对半块兵符的事一无所知,当他们从魏崇手上拿到皇帝那一半时,自然觉得再正常不过。更要命的是,魏塱和霍云昇都还没问过薛弋寒兵符在哪。

他们默认另一半应该在薛弋寒手里,却下意识觉得薛弋寒不可能那么轻易就交出来。酷刑估摸着也没什么用,一心想等抓到薛凌后拿她性命相要挟。

且那两天霍云昇守魏塱守的寸步不离,他二人各有计较,皆不想在对方面前逼问薛弋寒。而薛弋寒也没提起,非私心作祟。实则他认为魏塱已经拿到全部兵符,不然他也不会信魏塱真能让西北按并不动,等平城兵马死绝。

薛弋寒一死,那半块兵符更加成了无头公案。魏塱和霍云昇自是认为被薛凌拿走了,所以霍云昇一路对薛凌且追且放,恐的就是丢了活口。他倒没想到,薛家的儿子,还真踏马配的上那点名声。

别说活口,尸体都没留给他。

魏塱与霍家的嫌隙由此而生,制衡也从此而生。江闳猜的到魏塱手里没兵符,是魏崇当年有过隐晦暗示,薛弋寒还回来的兵符并未与他手里的合在一处。不过帝王话术一向似是而非,又尤其是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所以江闳也不能肯定。

而魏塱与霍准就完全无从猜起。他二人的关系本不该恶化的这么快,而且魏塱本身,其实并无嫡系势力。按说霍家手握京都,当初又拦住了拓跋铣,魏塱应是要屈居霍准之下的。

但当年西北一事后,魏塱强行将西北分给了沈元州一半。霍准无力阻拦,无非,是他觉得魏塱拿到了薛弋寒的那一半兵符。之所以不拿出来,是想将薛弋寒旧部扫的干净些。

毕竟当初薛弋寒死在天牢里,是云婉来报的信。云婉的信,就是魏塱的信。谁知道薛弋寒到底是怎么死的?死之前又说过什么没?

而魏塱时有怀疑,当年是霍云昇全权负责搜查薛凌,虽然他派了人跟着,但霍家的人经常以兵分几路为由将人支开,谁知道霍家到底拿到了什么?与其受制于人,不如拼死一搏将西北一分为二,就赌霍准没那个胆子敢将才登基的帝王换一位。

显然,他以为是他赌赢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手里有东西之后,比之一无所有的时候更怕输。所以后面魏塱对霍家反而多有忍让,不似西北一事强硬。

战事结束,喧嚣归于宁静,江闳拿了麒麟露,在朝堂上带着千人谔谔。魏熠退居宫外,“陈”这个字怎么也算不上吉利,但作为旧太子的封号居然也没人反对。

薛弋寒尸体去向不明,魏崇却随他的皇后一起躺在金棺里,面容还是栩栩如生。几朝梁帝的陵墓相隔不远,活着的时候,应是周瑜无谋,诸葛少智。一朝埋了,不过用以后人哀之,又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这些王侯将相千古事,成了,便是名留青史,碑拓北邙。

不成,无非小丑跳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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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

合该是,一群小丑,跳于梁。

薛凌捏着手腕,眼底水雾升腾。她不想让江闳瞧见,挂了一脸嘲讽后又微微侧开,她并不太相信江闳的说法。西北兵符这么大的事,不见了三年余,朝中众人居然稳如泰山,作死也不是这么个作法。

她也不想相信江闳说的,假如这些事都是真的……那当年西北兵败连年的原因……这件事在薛凌心中,近乎一种信仰。她觉得,那场溃不成军应该是因为薛家不在才对。梁国上下,无将可用,唯有薛家。

这三年来,她有时会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生出些叫好心思。不管是西北的达官显宦,还是贩夫走卒,这些人该是死有余辜。她在苏家看过三堂会审的经过纪要,正是西北十六城那群蠢货众口铄金说西北无战,她的阿爹才会下狱。

假如,假如正是因为有薛家呢?假如这梁国谁也不缺,缺的,是因为薛弋寒而不知去向的那半块兵符呢?

旧兵符未废止,如果真的不在魏塱等人手里,于薛凌而言,着实算天大的好事。然而不要说兵符,此时此刻,她宁愿整个西北都在魏塱手里,如此才能保得住心头里那一点微弱火光。

江闳瞧见薛凌伤感,只当她是因为薛弋寒之死。没继续紧逼,故作缓和的去拿了茶碗,不再看薛凌,一边撇茶叶沫子,一边道:“当年西北战事之后,霍准如日中天。在朝直呼‘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他怎么会允许皇帝将这种东西捏自己手里?定是他知道皇帝手里没有,当时怕节外生枝,帮着遮掩罢了。不然,沈家又是怎么顺着杆子爬上去的。若是皇帝手里真的有,如今又怎会如此忌惮霍家。”

他说的中气十足,语调不徐不疾,听上去十拿九稳,实则全是臆测来说与薛凌听的。过去的事,还是一堆神机妙算的人凑一堆竭尽所能做出来的瞒天过海事,就算当事人活着,大抵也说不清经过。

江闳又能说的清什么,那段时间,他不过是个喊“万岁”的。

然他本也没打算说清,说完头也懒得抬,继续端着茶碗装模作样,倒叫一旁的慕厌有些心急。这片刻安静给了薛凌一些喘息的机会,让她有时间去理一理头绪。

兵符,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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