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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兮娘让她教给月儿的便是这一颦一笑的灵动素雅。月儿已有美人皮和美人骨,只缺眉眼间的情态和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气韵。从刻意的模仿到自然的流露需要时间去一点点雕琢。她在楼里被棍棒打磨了十年,兮娘只给了月儿两年的时间。

四目相对,柳娘看到了穆月寂若死灰的眼神,眼前逐渐迷蒙。她想起了那个霉迹斑斑的青楼地下笼,每一个这般眼神的姑娘都没有走出地下笼。

柳娘手脚冷颤,抖着手拨弄领口。

小婴儿嘤嘤咿咿,柳娘一个激灵,松开被她揉搓的领口,低头看婵婵。婵婵看着石磨,水亮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全是惊讶。

柳娘看向石磨,石磨上摆放着一盆灵芝。灵芝是大林在熊洞里发现的,堵住洞口养了十二年,早晨挖出来给兮娘做安神胶。兮娘和七林一块出摊卖葱油饼,还没有回来,这盆灵芝就暂时放到了这里。

穆月看了一眼灵芝,回头盯着妹妹看。这是妹妹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不眨眼地看着,牢牢地刻在心里。

柳娘和穆月看着婵婵,婵婵看着灵芝,还和灵芝咿咿呀呀地说话。

穆月抱起妹妹走到灵芝前。婵婵一手抓着哥哥的头发,一手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小手指,轻轻地碰一下立刻收回来。

小婴儿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乌溜溜的灵芝,攒了好多天的力气快速流失,眼睛慢慢地无神,枕着哥哥的肩膀不知不觉睡着。

兮娘回来,柳娘笑着说婵婵对灵芝的喜欢,“咿呀呀的,和灵芝对话似的,可爱极了。”

兮娘恍惚,想起了很久以前她爹还满腔壮志时给她讲的祖宗起家故事。她那时已经跟着爹见到了很多大门大户家中的污垢,早已失了天真,不信爹铁板钉钉的话。现在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爹的话。

柳娘没有察觉到兮娘的恍惚,笑道:“婵婵喜欢,留下吧。我下午去药房买些灵芝粉。”

兮娘迟钝地点了下头,去房间里看穆月特意搬到妹妹身侧的灵芝。她在县夫人给女儿置办的陪嫁庄子里见过百年灵芝,从这盆灵芝的色泽和纹路能看出它远超百年。

她幼时跟着爹去山上采药时,爹遇见年岁长的植物不会采摘,还会为它们掩护一二。老爹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年岁长的植物有灵性,不能伤害。

若是……

兮娘自嘲笑了笑,按压头上的穴位,让昏沉的头恢复清明。她疯了吗?小女儿只是对家里新出现的东西好奇罢了。

穆大林扛着面粉从外面回来,放到厨房,看见柳娘褶皱的领口,握住她的手。柳娘笑了笑,摇摇头。

吃饭时,穆大林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地看向柳娘的领口。柳娘没有办法,简单地吃了两口,回屋换衣服。

衣服从她的肩膀滑下来,露出森森刀疤,一条从脖颈到肚脐,一条贯穿后背。

柳娘低头,缓缓抚摸着胸口上刀疤,爱笑的眼睛一片幽冷。

该报的仇她已报,她想过平静安宁的日子,不想与他们鱼死网破,他们最好不要惹到她最在意的人。

柳娘摩挲荷包上的小白兔,褪去眼底的幽冷,浮出融融暖意。

柳娘换衣回来,特意在腰上缠了月儿送她的小白兔荷包。出门时,她心尖尖上的小白兔已经睡醒了,喝着水还盯着灵芝看。

穆月坐在妹妹旁边,妹妹睡觉时把小脚搭在了他的腿上,他便以这个姿势坐了一个时辰。妹妹醒了,他这才起身,拿来针线后继续坐在妹妹旁边。

红色的襁褓上慢慢出现一只抱着大灵芝的小白兔。

兮娘进屋,拿着穆七林的外衣缝补,耳边犹存他的话,“儿子给妹妹拿针线就够了。”

心里酸胀难受,兮娘放下了针,看向暖阳下的小女儿,看了好一会,小女儿恬静的睡颜拂去了心底的烦忧。

柳娘回来,给兮娘带了灵芝粉,给穆月带了悦女琴。

针扎到手指,穆月看向悦女琴,看了许久,手指血迹染红了小白兔的眼睛。

兮娘缓缓闭眼,埋下所有她曾经教他的铮铮傲骨,每一个字都刺疼她的脏腑,“事不宜迟,从明天开始,每天学四个时辰。”

夏夜的大雨砸在屋顶,房间漆黑,穆七林盯着屋顶,任由渗透的雨滴落在他的脸上,这般就分不清枕头上的水是雨水还是他的泪水了。

他的腿断了,他没怕死。来到这里拖着半条腿卖葱油饼,他没怕旁人的奚落嘲讽。现在他怕了,怕他儿子没了脊梁骨。他不懂琴,可他在茶楼里听过悦女琴。那悦女琴是宫里的侍寝太监取悦太后发明的二十四弦琴,是南风楼里男宠学的靡靡之音。谁家正经孩子学这些?

兮娘闭着眼睛,声音沙哑道:“悦女琴音色清越灵动,不比任何一个乐器差。”

穆七林抹一把脸上的水,“漏雨了。”

嘤嘤的婴儿哭声打破了房间的死寂。

穆月又一次从重复循环的噩梦了惊醒,怔怔地看着想要吸走所有神智的黑夜。婴儿的哭声让他浑浊癫乱的眼睛动了动,行尸走肉般起身走到妹妹面前。

兮娘把小女儿塞到儿子怀里。妹妹的气息让他一个激灵,癫乱的眼睛倏然清醒。

兮娘按压下看到穆月真实病态后的惊惧,轻声:“房间漏雨,你带着妹妹睡觉。”

穆月离开,兮娘无声流泪。

穆七林握住她的手。

兮娘泣不成声:“我不知道我们儿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穆七林鼻子涩胀,搂住她,轻轻地拍她的背,“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你们。”

兮娘声音里全是无能为力的恐惧:“我不懂巫,我治不了。”

“爹说过,巫都是骗人的。儿子只是睡迷瘴了,他抱到妹妹就好了。”

漫长的寂静中,急促失序的呼吸渐渐平缓,兮娘看着油灯下的小白兔襁褓慢慢平静。月儿还有妹妹,他会好的,一定。

“我们儿子不会变成不男不女的玩物。”兮娘幽深的眼睛带着狠,“我们儿子将凌驾性别之上。”

被雨水泡湿的小白兔布偶无辜地躺在桌子上,小婴儿抱着哥哥的手睡得酣甜。

没有月光的夜,什么都看不见。穆月的神智没有被漫无边际的黑夜夺走,他静静地看着黑暗中的妹妹,不知不觉地睡着。梦魇中,他仍在看着妹妹,猩红腐臭中的白团团。

穆月被走街串巷的小贩叫卖声吵醒,第一眼看向妹妹。

小婴儿被女蜗娘娘一天一天地精雕细琢,越来越漂亮,雾蒙蒙的眼睛里今日揉入了光,亮晶晶地看着哥哥。

小婴儿亮晶晶的眼睛落入穆月的眼中,让他暗黑腐朽的眼睛中有了微光。

昨夜大雨清洗了大地的污浊,处处鲜亮。

院落里,穆七林正用砂石打磨琴桌上的木刺。他一大早起来没有修屋顶,先做了琴桌。他听兮娘的话,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琴桌,穆月可以抱着妹妹抚琴,也可以把妹妹放在琴桌上。琴桌旁放着一高一低两个琴凳,高的琴凳是给妹妹做的,可以卡在琴桌上。

空荡荡的房间有了琴桌和琴凳,穆月坐在琴凳上,低着头,定定地看着手,没有焦距的眼睛宛若深渊前的死魂。

穆七林和兮娘进屋,兮娘走在前,抱着小女儿,穆七林走在后面,抱着悦女琴。

“爹出去卖葱油饼发现越是学问高的,眼神越是包容和善。那些碎言碎语的人都是没学问的。咱不去在意,咱问心无愧就是堂堂正正的人。”穆七林放下悦女琴,揉一揉儿子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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