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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借口!”

李先生慢吞吞地走到军师旁边,揣手,“你赢了,没送走。”

军师微微摇晃赢来的纸扇,“一家子,死也得整整齐齐。”

李先生:……

草青青, 心簌簌。

武皇摸摸婵婵的头,摘下戴了半辈子的黑扳指,塞入婵婵的小手里, 没有命令, 没有圣旨, 把跟了几十年的门客和他珍重而藏于朝廷之后的匠人交了出去。

汴都危, 他可死,他们死不得。

小太子回头看姑姑, 姑姑站在城墙上, 一身黑金盔甲, 一把血红刀。

小太子牵着小毛驴走到穆月面前, 递过去牵绳, “姑姑不敢来送, 会哭。她现在提刀上阵的镇国长公主, 已发誓只流血, 不掉一滴泪。”

穆月接过牵绳,轻轻地揉揉小毛驴的头, 眉眼温柔,嘴角微微上扬,给小太子一个画卷。

小太子不放心交给其他人保管,自己小心地抱着画卷,再艰难地爬到婵婵的车厢里, 弯腰亲一亲婵婵圆鼓鼓的小肚子, “婵婵, 外面的人是父皇攒了好久的珍宝, 是父皇宁愿挨一刀也不能让他们出事的人。李先生说他们在战乱的武国手无缚鸡之力,在安定的武国他们力能扛鼎。”

小太子拽下发尾的红珠绳, 手指摸索好一会,扎到婵婵的小帽子兔耳朵上,“他们是父皇的珍宝,小毛驴是姑姑的珍宝,这个是我的珍宝,婵婵要好好地带到北疆哦。”

婵婵忍着困,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钝钝地看着小太子。

小太子黑沉沉的眼睛对上婵婵黑蒙蒙的眼睛,突然红了眼眶,紧紧地抿着嘴唇不肯示弱。

小娃娃从小白兔被子里伸出暖烘烘的小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暖一暖。

冰冻在眼角的泪珠乍然融化,落在嘴角,咸的。

“李先生说汴都守不住,我们要死了。”小太子用婵婵的小被子擦脸上的泪,怎么擦都擦不干,“等我们死了,婵婵记得跟神仙说说情,让母妃来接我们。小红珠是母妃给我的,一定认得。”

婵婵缓缓眨眨眼,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抖。

压力好大啊。

她要把人带到北疆,最难的是要一个不少,少一个她都会心疼,他们都是战后重建的国士啊。穿书前她都没机会接触,现在整个武国的国士都和她拼团了。她要睡不着了。

失眠了十分钟,车厢微微抖动摇晃,小娃娃睡的香甜。

一如既往,队伍里有酣眠的小娃娃,行进缓慢,农人赶集,走的比车队快。

小太子和武皇站在城墙上看的眼睛干涩了,队伍还没有走出视野。

小太子踢一脚墙垛,闷声闷气:“婵婵不喜欢我了,我哭了也没有哄我,还睡过去了。”

长公主:“婵婵说咱们至少还能再活十多年。”

武皇的脸听见妹妹的这句话瞬间亮堂了,声音都劈了,“十多年!”

他坚定不移地相信婵婵是不小心从天上掉下来的小仙童,神算子能推算出国运,仙童推算个寿命相当于让他提刀杀奸臣,说杀立马杀,不用衡量,不用动脑,轻轻松松。仙童说十多年,那肯定是十多年。而且不是精准的十三年十七年等等,是模模糊糊的十多年,那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他的寿命下限是十年!上限不定!努力努力还能再活十九年!

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就在这“十多年”面前没了,烟消云散,不留一点痕迹。

武皇兴奋地搓手手,“既然还能活这么久,儿子,妹妹,咱们就不能死守汴都了,咱们放弃,打游击。”

李先生和军师坐在城墙下吃粗麦饼,但他们看见了城墙上武皇的手舞足蹈,也听见了城墙上武皇“振聋发聩”的稚子之言。

李先生艰难地吞下咀嚼了三十多下还扎嗓子的麦饼,声音沙哑,表情真挚地求教军师,“你是怎么忍过来的?”

军师:“没别的去处。”

太现实了。

李先生想一想自己的处境,如果自己再回山上做他的清水道人,还能看上其他人吗?都能看上,就是不愿意去。

李先生:“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军师心里翻译:狼犬猎犬不如自家的土狗,有感情了。

武皇兴致勃勃的灵感赢得了长公主和小天子的热情掌声,史书上和兵书上都没有这种打发,听起来就刺激有趣。

李先生摇一下掉毛羽扇,穷,卖不起新的,武皇没钱给他发俸禄,还把他从山上带出来的钱给搜刮走买了军粮,有福同享还没有实现,一直在被迫有难同当。

“祖坟不要了?”

军师被飘飞的白毛毛呛了三个大喷嚏,即使这样也没有还回纸扇的意思,他不会还的,一个字画纸扇在东岩能换三张大饼,摊牌了,他吝啬。

都是被穷鬼武皇逼的!

一代君王一代臣,他这一代在史书上只留一个字就够了。

穷!!!

“烧香也要花钱买香,祖宗可以理解的。”武皇觉悟甚高,肺腑之言,“没有什么比穷更糟心的了。”

李先生:就神奇地被说动了。

军师:游击战也不错。

长公主:“咱们去打东岩,近,富。”

小太子:“带上面具吗?”

长公主:“不用,他们还在内乱,要是真派兵过来,那就让他们过来吧,咱们又不在汴都。”

武皇:“妹妹说的对,就照妹妹的做。”

糟心事儿太多,生气易老,额头纹都多了两条,军师闭眼,深呼吸,平心静气,温声细语:“打仗不是儿戏。”

李先生摇晃羽扇,洒脱如清风明月,“可以打。”

军师:你们都是军师,只有我不是。

天地相连,饿骨惊马。

浩浩荡荡,沉闷无声。

小女孩奄奄一息,婵婵从小布兜里掏出小甜饼给她。小女孩急慌慌地塞入嘴中,还没有咬下一口,永远闭上了眼睛。

穆大林把她埋在了饿骨嶙峋的家人身旁。

金奴在族庙里找到这一家的名字,刻在墓碑上。

白岁骑着黑马,和婵婵的车厢并行。在一群杂色棕马里,这一头膘肥体壮毛色黑亮无杂的大马格外突出,就像在一群吃杂豆饭和粗麦饼的人堆里,顿顿吃肉和细面的白岁。

白岁知晓自己招人嫉恨,但他实在吃不下粗粮,便找一个共同承担风险的饭搭子,两岁小娃娃最是合适。

白岁掰开凉冰冰的馒头,夹入一块卤肉,咬一口,眯眼睛,就是这般饿极时来一口肉和面,最是美味。

吃美了,嘴开始得意忘形了,“婵婵,他们都说你是小神童,那我考考你,你知道这一家子为什么不逃荒被饿死吗?”

这般居高临下,把人命拿来当茶余饭后消遣的人,婵婵在穿书前从没有遇见过,在穿书后也还没有遇见,他是第一个。

婵婵怔愣了片刻,太困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静悄悄地睡着了。

睡醒时,她窝在哥哥的怀里赶夜路。夜路危险,但赶夜路总比冬雪路更安全。

金奴捧着一棵奇形怪状的小树苗快马加鞭地来到穆月旁边,看到婵婵醒来,月光下的眼睛更亮了。

他脱口而出的话对不起他漂亮的眼睛和武林宗师的气质,“这个能卖钱吗?”

自从项良回信,用穆七林的十对兔耳朵竹筷买回了两车羊毛后,金奴就陷入了持之以恒的疯狂囤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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