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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疑梦里逢故人

 

少年气盛吵个架也罢,未曾想如此严重。

方负春脸色变了一变,立刻弯下腰,想去拽画云的胳膊,结果他闪闪躲躲,把头埋进臂弯中,心虚地偏向另一处,为了这点磕碰就对兄长开口抱怨,像个告状的孩童那般,才是真丢了面子。

李无思看得明白,使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色,按住方负春的手:“那我应是看错了,他好得很……你也不必守着,跟我走吧,师尊正寻你呢。”

好像是专说给画云听,他虽不抬头,但耳朵还在,不能明面把他支开。

方负春又重重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犟脾气,无论是态度还是话语都放软下来,他也无奈,钻不进画云的肚子里做条虫。

最终还是蹲了下来,收回自己试探的手,也不望强求,只是轻声问道:“总得告诉我,到底哪伤了?”

画云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看人,被方负春逮了个正着,于是用指节蹭着鼻子,沾了灰,若无其事道:“胳膊碰一下罢……是这地方太小,我强行练功才伤的,不是打架。”

嘟嘟囔囔的借口拙劣,他竟不能反驳,更无理训斥,只是叹了口气,举起拇指轻轻擦在弟弟的鼻尖,垂目说道:“既然如此,你往后练功就到我院里去。”

“真的?”

“不过来晚了可没饭吃,饿着肚子也得练。”

他虽话意威胁,但画云听得出好坏,即刻答应下来,生怕对方反悔,伸出小指要与他约定。

方负春已经站起来,指尖差一些还未触碰,李无思只觉得幼稚,从面前直接穿过去,拉住他就走,只留画云半空中的手。

“走吧走吧。”

兄弟无仇,一句两句兴许就算是哄好了,李无思都出了院门,偶然回头,瞧见画云跌坐到地上,撅着嘴冲他做了个鬼脸,表情凶狠。

宋江桥收徒这事落在方家,是方负春先提起的。

方老爷觉得儿年纪尚小,原先不同意,后经了何事才放人,已经无人记得,遂来的稍晚,兄弟二人与师兄不论年纪,只论辈分得排到六七。

“方画云还真是长不大,若你再宠下去,只恐怕往后惹事……”

大师兄与六师兄走过廊道,嘴也没闲着,不少被人听了去,有楼中客,也有异师同门。

他们纷纷言私语道,这二人从七师兄那刚出来,定是为了昨日之事,不知是怎么个罚法,想必大家是看不上这个热闹的。

好巧到了岔路,正准备分道扬镳,李无思前跨一步挡住了师弟:“慢着,你就没什么想问的?”

方负春抿起嘴,抬着眉尾表情无辜:“师尊不是在寻我吗,稍后我再来找你。”

“都是借口罢了,怎么这都听不明白?”他猜不准对方是不是装傻,于是有些不耐烦地和盘托出,“你想从画云嘴里套出话,还不如去问院里的花!况且这不是有我在?先到我那去一趟,有事同你说。”

不由分说地被拉去了大师兄的院子,路途也不算太远,只是弯绕的廊道太多,多到方负春看出这是有人特意施的迷惑之法。

余光处草丛闪过一道瘦小的黑影,他正要注意,再抬头却到了后院门口,无奈将之抛在脑后。

很快远处梁上有猫叫,尖锐刺耳,令人胆战心惊。

门环的锁已经被人打开了?李无思呆愣片刻,分明记得自己是亲手挂的,还在上面贴了封印的符箓。

恐怕一般的妖物不能进入,除非是楼中……

“你在屋外稍作隐蔽,待我进去探探。”

他暗觉不好,将方负春挡在身后,推门直入己院深处。

乍看柴房木门封缄完好,支摘窗都由木板钉死,生着绿锈的锁头还保持原先的模样,未见异常却让人感觉不太对劲,他皱着眉左右踱步,发觉墙角那棵老树下有些异色的泥土,于是走过去寻到下方隐藏着一个新挖的洞,直通柴房内部。

糟了。

李无思转身想去门外召来方负春,正抬起腿,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

“无思回来了吗?”

从前院传来,他调过头,视线穿越自己的屋子,隐约望到那处人影绰绰。

是师尊在那唤他。

宋江桥立在院中的树下站桩,原本横直的大腿提气完全抬起,然后单脚滑出半步交叉而立,又随沉气动作慢慢转身,收掌至腰间,恢复到原本的低度,气息平稳毫无波澜。

“叫为师好等。”他悠闲扎着马步,对擅自解开门锁之事闭口不谈。

“师尊……你将妖气收收,若我方才在屋外做文章,无意伤了你……”李无思抚上额头,瞧见他确实心定了定,但不想服软,只能口上阴阳,希望快些把他赶走。

宋江桥睁开一只眼睛,把眉头挑到天上去,懒懒说道:“就你偷学这点三脚猫的功法,恐怕连为师的头发丝都碰不着。”

“怎么碰不着,你不是得用手才能把我门锁上的符箓撕了吗?”

这一句倒是说准了,宋江桥完全睁开双眼,竖直的瞳孔微缩,原自己的妖气短暂失控,真是因为他徒弟的符箓。

“过来寻你有些私事,结果你在附近都施了法术,为师便以为你们几个又在偷学禁楼功法,怕你们走火入魔,才闯进来的。”

师尊本意原是好心,只是没撞到时机上,险些吓出李无思一身冷汗。

“不然有哪儿的偷会待在原处等主人回来抓……”他小声嘟囔,自以为身边人不知晓。

“你说什么?”宋江桥走近,俯下腰,对着大徒弟眯起眼睛,伸手夹住他的耳朵,“别以为为师没听见。”

耳尖又没吃力,就任凭虚捏着,许久之前停在师尊肩上的绿叶滑落下来,他移开视线,侧着脸答道:“听错啦,我分明在问师尊你亲自来寻我是为何事?”

宋江桥揪起耳廓,问他:“你今年不打算出城看你另个师父了?”

李无思原本的表情赫然凝固,渐渐冷下来,即刻推开师尊,心中有了愧意,就显到脸上。

他年年偷下山,还以为师尊是不知道的。

其实每逢法照鸽哨送来信笺,当中都会寒暄着提起几句,之类“无思参透哪句经文”,“无思喜吃什么素斋”,“无思乐而忘返”,云云,仿佛他才是李无思真正的师父。

尽管宋江桥阅后不常回信,也从未停止,长久养成的习惯直至近日,迟迟没等到那只有些肥胖的信鸽落在窗边。

“舟业冠礼刚成,我哪都走不开。”李无思伸出三指,主动向天明誓,认真说道,“待有空我定去。”

“无妨——近日水路确实有个渔集,还要过些时日才通外。这番提醒你,是若你过后要去,也能有个说法,别漏嘴了。”

“还是师尊想得最周到。”徒弟先是面无表情的阿谀,随后忍不住接上一句,“可惜总是想到,人又不跟着到……”

他以为说完这话,师尊肯定要打他,就用余光瞟上几眼,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把脖子缩起来,等待头上迎一击暴栗。

许久,宋江桥轻轻摇头,随后无声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有些哑涩。

“竹篮打水,虫蚁搬佛。”

他念了一句听不懂的句子,又用听得懂的话继续解释:

“为师太没用,是该取笑。”

待师尊离开,李无思突然回头,再也感受不到什么妖物,更当确认,他关在柴房里的东西早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逃走了。

至于这突如其来的巧合,或许还有待商榷。

“负春。”

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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