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直到凰栖宫的人走了许久,他仍站在原地,痴痴的看着。
“殿下,您……您还进去见陛下吗,陛下等您好一会儿了。”
小德关头上冒着冷汗,上前提醒。
“走吧。”
萧直默然,小德关擦着头上的汗珠,只觉得符阳王的威势越发赫赫,他在宫廷浸淫多年,居然不敢直视。
小德关越发害怕,面上也越发恭敬。
刚才还睡着的萧琰,现在居然醒着,正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皇叔身子如何?太玄真人的药应该会起些作用。”
萧琰充耳不闻,只在那里接着写,如此已经算是冷遇,萧直却浑不在意,找了个蒲团坐在那里,面色平静。
他终于写完,咳嗽几声,喉头一股腥甜,太玄的药就像是麻沸散,只能缓解他身子病痛的痛苦,可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就像一个四面露洞的破布袋,每刻都在泄露生命力,那些珍惜药材添补的根本就不够流失的。
此刻他看上去好像好了一些,实际上却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
萧直给他倒了杯热茶送到手边,他喝了一口,将咳嗽压下去,自顾自的念了起来。
“大行皇帝遗诏,朕自登基伊始,夙夜勤政,不敢有违祖训,今日将去,我大梁国祚无承,定王之子萧续,为昭烈皇帝直系血脉,聪敏机灵,着改玉牒,为朕与皇后之嫡出皇子,着立为太子,皇后人品贵重,贤良淑德,因太子年幼,令太子尊皇后为太后,孝顺膝头不得有违,皇后摄政,兵马大元帅谢觞、符阳郡王、次辅赵帧辅政,则朕心可安矣。”
萧琰身子虚的厉害,断断续续的将遗照念完。
“阿直,你觉得如何?若叫你做辅政大臣,你可会一心一意辅佐太子,安定这个天下?”
萧直却直言不讳:“臣不会。”
萧琰定定的看着他,也笑了,是苦笑,丢掉那一篇遗诏:“是,想来朕现在就算有遗诏,也发不出这个乾元殿了吧。”
“这难道不是皇叔纵容的结果?定王之子为嗣子,那奶娃才多大,今年不过一岁,坐在那个位子上,多少人觊觎,他且还能活?雍王磨刀霍霍,便是定王,皇叔以为,定王作为皇帝生父,正值壮年,便没那个想法?”
“您若真这么做,无异把皇后和太子架在火上烤。”
宫变
“你说的对。”
萧琰越笑脸色就越难看, 雍王想要谋反,这心思不是一天两天,若他撂挑子不干, 光凭谢觞, 双拳难敌四手。
“你什么时候对皇后起的心思?”
萧直额头直跳, 却还是没能忍住:“我跟阿鸢认识在前。”
他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还是夫妻, 还有两个孩子,若说后来者的,分明是萧琰。
“皇叔问我什么时候对阿鸢起的心思, 难道不该我问问皇叔,什么时候对阿鸢起的心思?我上谢府提亲的事, 难道皇叔不知晓?明知道阿鸢爱我,皇叔却非要强行娶她, 丝毫不顾忌我的心情。”
“阿鸢她……她分明该是我的妻子,您知道她是斗气, 才会说出想嫁您的话,可为了自己的私心,您明知道自己身体如何,却还强行占了她!”
萧琰并不觉得自己有过错,他唯一的过错, 便是没能多陪陪她, 活的太短不能给她一个平稳的朝局,一个安定的盛世。
现在却要放任她自己面对这些豺狼虎豹了。
“在爱情中, 难道还有先来后到?是非对错?阿鸢爱的, 是我萧琰,阿直, 你嫉妒了吗?”
萧直了解,自己这位皇叔远不如表现出的那么风光霁月,若没手段,怎么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到现在井然有序,有模有样。
他的确没想到,皇叔居然真的能对他说出这些话,还如此洋洋自得。
嫉妒已经啃坏了萧琰的心,他恨,怨,为什么萧直萧瑾就能好好地活着,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这么不争气?
他的阿鸢刚十八岁,就要被他连累的做了寡妇。
他好爱她啊,爱的深入骨髓,如同一身,真是舍不得她,可她如此年轻,还有大好年华,难道也效仿父皇,将她带走,让她殉葬,叫她恨他?
思及此,他已经不能呼吸。
活着就要面对纷乱的朝局,还有一心对她觊觎的皇侄子。
萧琰不愿看她年轻守寡,更不愿看到她吃苦,若她能再嫁,生活和美,子孙绵绵,他是愿意的。
只是,他到底不是圣人,在明知一切已经无可更改,背后更有自己的推波助澜,可萧直是胜利者,他是失败者。
还不能让他说一说,炫耀一番,他疼,萧直也别想好过。
萧直的脸色果然变了。
萧琰杀人诛心,直指他最脆弱的地方,用刀□□。
“无论如何,她以后会是我的,已经足够。”
萧琰沉默了下来,他们两个在这里互相伤害,可一个要死了,一个求而不得,谢期可能会恨他一辈子,哪里有胜利者?
“雍王有异动,你没选雍王家的为嗣子,他很怨您,也许就等你身子不好那几天,选择发难,阿鸢虽然听政,这些年因顾忌名声,并不随意发表政见,区区两年,朝臣不会服她。”
“我是有些奇怪,清流世家为你所用也就罢了,你是如何说服谢家的?”
萧直抿唇:“因为你和阿鸢没有亲生子,但凡你们有亲生皇子,谢觞也不会选择我。”
萧琰轻叹:“原来如此。”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历来嗣子嗣母没几对有好下场,旁的嗣子还能算是丈夫的亲生子,他们这种过继的,谢觞不放心,很正常。
这孩子,跟谢家,没血缘关系啊。
皇叔安心的去吧,我会好好照顾阿鸢。
对于情敌,萧直从来都是打压到地里,公孙遗的名声臭了,此生不能入仕,明如槐与他那表姐的事,宣扬的人尽皆知,世家都知道他未娶妻先纳妾的事,若是没功名官职,这辈子都娶不上高门贵女了。
萧琰也是他情敌,他本该窃喜,这杀人诛心的话却完全说不出口。
“皇叔……”
萧琰靠在身后的靠枕上,双目无神:“我从不后悔培养你,也不后悔娶阿鸢。”
“但是阿直,你会对阿鸢好吗?像我一样爱她宠她,此生都没有别的女子。”
“我会的。”
“她脾气大,若伤了你,骂了你,你能不生气,依然爱她吗?”
“……我,可以。”
萧琰虚幻的笑笑,不说话。
“过几日,便把我移驾九渊山吧,那里距离皇陵也很近,我若去了安葬也方便。”
“是。”
萧琰哈哈笑了两声。
萧直觉得难受极了:“您就此不见阿鸢了吗,把她独自放在宫里,您就……”
就不想她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在念着我?你我虽是亲人,却也是情敌。”
的确是情敌,可无论哪辈子,皇叔都是他的领路人,纵然抢了阿鸢,他只怨恨自己没本事,却仍尊敬皇叔。
“你瞧我的样子。”
萧琰伸出手,细骨嶙峋,瘦的只剩一张皮挂在骨头上:“人之临死,哪还会美貌,我到了临死,会不会丑的像一具骷髅,便别见了……”
幼年时,他抛下仆从偷跑出去,她为他摘木鸟,伤了脑袋,就此将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