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她如何不恨,不怨。
想她一生从未做过恶事,除了哥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上尊父母,下爱子民,对朋友虽算不上热忱,却也交付真心,从没有利用过谁,伤害过谁。
为什么老天对她这么不公平!
她幼时艰辛求生,少时努力扮作他人,成年后更是兢兢业业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她既不追求达官显贵,也不图扬名立万。她只想简单的活着,和家人一起共度余生。
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做错了什么事才让她遇上这些糟心事情。
难道她生来便是到世间尝尽百种苦头么?
傅归荑想不通,若真如此,为何她不在娘胎里直接死去。
她有很多次都想拿着刀抵在裴璟脖子上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憎恶命运赐予她的一切磨难,甚至想过自我了断,不必再叫旁人为难。
心绪的极端起伏让她连连发梦,好几次都半夜从梦中惊起,浑身觳觫,泪流不止。
她难以接受的是,梦里不仅有裴璟对她的恶,还有对她的好。
切忌大喜大悲。
爱恨于她,皆是累赘。
她要原谅的,不是裴璟。
是命运对她的不公。
不要回头,眼睛永远朝前看。
裴璟强自按捺住眼里翻涌不止的泪意,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还想放出些绝对不同意的狠话,抬眸一看,心头窒了下,生生咽下心中的不甘。
傅归荑双眸透着无比的倦怠,像是与人搏斗了三天三夜似的,脸颊苍白消瘦,气息恹恹,好似对什么东西都失了兴致,却还强撑着与他周旋。
裴璟心脏狂跳,惊惧难安。
“你在想想,好不好?”裴璟不敢再刺激她,“先好好休息,我们的事……再说。”
傅归荑低垂眼睫不语,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把她自己与世间隔绝。
裴璟想她现在约莫是不想看见自己的,急匆匆离开,走到门口是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个倒栽葱。
当晚,裴璟失魂落魄地来到傅归宜的房间里。
傅归宜对这位不速之客没什么好脸色,冷嗤道:“太子殿下,半夜来访有何贵干,莫不是提前来结果了我?我的命给您的大婚做贺礼如何?”
裴璟任他奚落也不还嘴。
等到傅归宜说够了,裴璟方才开口。
“看在十年相伴上,帮帮我,要怎么才能得到她的原谅。”
他的声音疲惫无助,傅归宜却冷笑连连。
“好啊,我说过,你得先尝尝我妹妹受过的所有伤和痛,才配谈原谅。”
作者有话说:
裴璟:在我眼里,老婆柔弱不能自理,世界充满危险,只有我才能保护她。
裴璟:老婆说了爱,你让我怎么下手。
兄妹两能成功逃脱,除了他们的计划确实周密,更大的原因是男主真的太在乎女主了。
懂得都懂,下一章!
新年 孽缘,断了也好。
苍云九州的冬日不像南陵京都那样冷, 夜里却依旧寒风入体,今夜还下着雨。
裴璟从傅归宜的房里步履蹒跚地走出来,冰冷的雨打在他的身上, 如同冰锥一般扎进他的伤口里。
后背的血和雨混在一起,他身上散发着浓烈骇人的煞气。
若他手里拿一把出鞘的剑, 便像从九死一生的浴血战场中搏杀出来的幸存者, 脚下踩着名为裴璟的尸骸跋涉而过时, 落下滴滴猩红。
裴璟走近傅归荑小院时,季明雪赶忙上来递了一把伞。
他闻见了很浓的铁锈味, 担忧地看着裴璟,唇瓣蠕动终是什么也没说。
裴璟目光透过雨幕始终黏在那扇关紧的大门上,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雨太大,季明雪需要靠得很近才能听清。
明白裴璟的意思后, 他的瞳孔骤然微缩, 有一瞬间充满诧异,最后恭敬的点头, 表示马上安排。
他把伞强行塞进裴璟手里, 转身离开。
裴璟走到傅归荑门口时, 手里的伞早已不知被狂风吹向何处,雨里夹着雪粒,像盐似的烫得后背火辣辣地疼,又冻得他四肢麻木。
他像是没有知觉似的, 静静地站在黑暗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唯独闪烁着一双亮得惊人的黑眸。
忽而, 他的双唇微张, 握拳抵着唇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低沉,腹腔收缩得却越来越剧烈。
最后他喉间急速滚动,终是忍不住呕出一口血,很快被瓢泼大雨冲散。
傅归宜不愧是暗卫首领,刑讯逼供堪称顶尖高手,跟了他十多年,对他身上的旧伤更是了如指掌。
雨下了一夜,裴璟在门口站了一夜。
天边泛着鱼肚白,微光照在裴璟被冻得青白的脸上,两鬓的白发隐隐有扩散的趋势。
他的头发,衣衫,和长靴都被冰水浸泡,身体僵硬,每做出一个微小动作都十分艰难。
太阳渐渐高升,当第一缕日光刺向裴璟双眸时,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傅归荑醒了。
裴璟多希望今日的太阳永远不要升起,这样还可以假装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傅归荑穿了件厚衣裳,临近年关,天气愈发的冷。
昨夜还下了场冬雨,她半夜被冷醒,寻了一床厚被子才重新睡下。
风呼呼地刮蹭木质窗牖吭哧吭哧响,她下意识往窗外看去,重重叠叠的黑影搅作一团,像张牙舞爪索命的厉鬼。
傅归荑又不是小孩子,自然不会怕,扫了两眼便继续睡。
起床后她准备推开门透透气,谁知门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傅归荑皱眉,正准备用点力推开,外面传来裴璟的声音。
“傅归荑,京城有事,我要回去了。”
他的声音是一贯地沉稳有力,听不出什么情绪。
傅归荑抬起的手垂下来,眼皮压低盯着门栓没说话。
好在裴璟并没有想等她回答的意思,自顾自道:“你的意思,我明白的。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的。”
她想放下过去,放下与他过往种种的爱恨和他带给她的伤害。
傅归宜说,从前都是她在适应他,这次换他来适应傅归荑。
他的眼眶泛起酸涩,热意止步住往上涌:“多用饭,少饮酒,尤其是冷天,你总爱空腹小酌两杯,这样伤胃……”
裴璟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琐碎的小事,诸如她吃饭的时候不会注意温度,喜欢吃热食,还爱喝隔夜的凉茶,穿衣总是会下意识勒紧胸口,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零零总总他皆如数家珍一一道来。
很多事小到傅归荑都诧异自己真有这些习惯么?
裴璟声音越来越沙哑,自嘲低笑了声:“我今天的话好像有些多,你是个安静的人,想必定不耐烦了罢……”
隔着门,傅归荑回他:“没有。”
裴璟换了种笑,笑声略带悲凉:“那就好。我不想临走前还惹你不快。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与你好好说上一句话,我怕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傅归荑试着往前推门,发现纹丝不动。
“别开门。”裴璟察觉到门内的人想出来,他眨了眨眼,压下微微哽咽嗓音,故意扬声道:“我怕一见到你,就忍不住直接抓你回去。”
傅归荑停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