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节
段尚书道:“深究起来,程知府的话无可指摘,村民的问题,同样无可指摘。那么,究竟何处出了问题?你我身为朝廷命官,心中定当一清二楚。”
是啊,究竟何处出了问题?
读过书的士绅们,就变成了人上人,就可以杀人不用偿命,子子孙孙享受荣华富贵么?
事实虽如此,他们是读书人,读书人讲究脸面,的确不能照实回答啊!
段尚书见赵侍郎沉默不语,叹息一声,道:“党山县山林村,老小都没几个了。人要不活不下去,要不是压根活不了。高县令的话,我也听到了。程知府说过一句话,赵侍郎也姑且听一听。”
赵侍郎望着段尚书,听他说道:“将那些钱财,全部换作百姓的性命,身后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若是人,这笔血泪账,应当算得一清二楚。”
贪腐的银子后面,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赵侍郎浑身一颤,七月流火的天,他硬生生感到了周身寒凉。
段尚书道:“你我审了无数的案子,看到过无数的冤魂。可总不能太过,太过了,难以心安呐!”
赵侍郎枯坐了一会,便起身回了屋,上了床,望着帐顶,睁眼到天明。
罢了,反正一切都由段尚书做主,他要如何回禀,就由着他去吧。
夜里的风呜呜刮着,眼见要下雨。
云州府只要一场秋雨,秋就过去,正式进入冬季。
高县令被官差押送进京,段尚书与赵侍郎一起前去看了党山县的边界,回到了府衙。
程箴这边,粮食基本上已经进了常平仓,百姓卖了新粮,买回了陈粮。
今年的冬日到春耕时节,他们应当不会再离乡背井,前去别处乞讨。
高县令被查,除了宁县令,其余县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安。
除了他们之外,害怕的还有汪老太爷与云五等人。
高县令交出了钱财,花钱没能免灾,他们交出了粮食,程子安可会出尔反尔,找他们算账?
程子安当然要找他们算账,主要的是,段尚书与赵侍郎总要回京城交差,常平仓的粮食为何又回去了,必须要有个说法。
汪氏一族,在云州府盘桓太多年,侵占了太多的良田,以及汪氏一族买来的官身,祖上功劳,夺去了数不清的民脂民膏。
深究起来也可笑,汪老太爷的祖父,当时捐了个员外郎,最后拿钱买到了真正的官身,认了一个汪姓官员为父,享受到了免取赋税的资格。
查起来轻易而举,不过官员不会去查,因为汪氏给足了他们好处。
能有钱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不是要官员出钱,倒霉的只是手无寸铁,向来身处底层的平民百姓,谁会大动干戈去查?
程子安与程箴对完账目,天已经暗下来,他伸了个懒腰,道:“阿爹,用过饭之后,早些去歇息吧。”
程箴忧心忡忡地道:“子安,粮食的事情是没问题了,可段尚书与赵侍郎那边该如何交待?”
程子安笑了声,道:“他们会上门来,谁最心虚,谁就跑得最快。”
程箴愕然,片刻后道:“倒也是。这些人胆子太大了,我看呐,谁被砍头一百次,都不为过。”
程子安道:“上行下效,从根子坏起来,好不了。”
程箴很是难过,道:“子安,到处都是贪官污吏,办不完,真的办不完呐!”
的确办不完,想完全杜绝贪腐,比造反还要难。
程子安不想那么多,他只做实事,将崎岖不平的路,修葺得平整一些。
“阿爹,我不想那么多,至少我在云州府时,这片天空能清朗些,就足够了。”
程箴苦笑连连,道:“也是,不能细想,想了就令人生气。”
程子安撑着椅子扶手起身,道:“走吧,我也想去歇息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我想早些回到富县,那里的温棚芋头,才是最要紧之事。”
两人离开值房回后衙,莫柱子急匆匆跑了来,道:“少爷,汪老太爷来了。”
程箴愣住,程子安冲他笑了起来,道:“阿爹你瞧,最最心虚的,果然沉不住气了。阿爹回去歇着吧,我见见他。”
程箴点头,“我让老张将饭食送来值房。”他叮嘱了两句让他注意身子,就回了后衙。
程子安回到值房,老张送来了饭食,莫柱子领着汪老太爷进了屋。
汪老太爷上前见礼,寒暄道:“程知府这般晚还没用饭,一心为了云州府的百姓,真是令人敬佩啊!”
程子安咽下嘴里的炊饼,指着椅子道:“汪老太爷坐吧,既然知道我忙,就不要说废话了。”
汪老太爷神色僵了下,前去椅子坐下,转头朝程子安看去,见他眼神示意,硬着头皮道:“程知府,粮食已经按照吩咐,如数交了上来,不知程知府还有何吩咐?”
程子安也不拐弯抹角,道:“汪老太爷,我先前说过了,这些粮食,本身就属于常平仓,并非是你们多交了出来,对于此事,你应该有个清晰的认知。”
汪老太爷心神一凛,感到更加不安了,试探着道:“以前的事情归以前,既然已经按照程知府所吩咐,还回了粮食,程知府,这件事,可都过去了?”
程子安手上不紧不慢掰着炊饼,问道:“汪老太爷,从令祖父时候起,家中有多少地,该上交多少赋税,服多少徭役?”
汪氏真正起家,是从汪老太爷祖父捐了官身时候起,那时汪氏就以官身自居,家中的田地与铺子,开始无需交税。
汪氏在云州府,坐拥良田近三白顷,云州城的铺子数十间,粮食,布料,杂货,客栈,银楼,涉及到各行各业。
要是程子安从汪氏祖父查起,汪氏需要补缴的赋税,能让汪氏顷刻间灰飞烟灭。
汪老太爷脸色顿时惨白,起身拱手深深作揖,颤声道:“程知府,请高抬贵手!”
程子安道:“汪老太爷,你不该让我高抬贵手,你该去求那些因为你们汪氏一跃升为了官身,最后被逼得投靠你们汪氏,被你们盘剥的庄稼人,小铺子商户们高抬贵手!”
汪老太爷见事情已经成了定局,程子安并未有放汪氏一马的意思,他神色灰败,苍老的面容上满是不甘,哑声喊道:“大周天下,难道只有汪氏如此,其他的大家士族,谁手上又干净了!程知府真有本事,就将他们一网打尽,只盯着汪氏,算得什么好汉!”
程子安神色如常,平静地道:“别人做坏事,所以你汪氏也要做坏事。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这道理都说不通。汪老太爷,你还说错了一句话,我从来不是什么好汉,我就是个普通寻常的知府,我只做该做的事情。将自己分类的事情做好,让辖下的百姓能活下去,这是我身为云州府父母官,必须做的事情而已。我真要是好汉,就该一刀砍了你,而不是在这里,听你喊莫名的冤屈,叫苦不迭了!”
汪老太爷全身发软,老泪纵横跌坐在了椅子里。
程子安静静地道:“汪老太爷,你们汪氏靠着偷来的富贵,已经享受了几代的富贵,早已足矣。你若不满意,就去城北瞧瞧,去村子里种地的百姓家中瞧瞧,他们过的是何种日子!”
汪老太爷当然知晓他们过的是何种日子,以前他高高在上,从未关心过他们的死活。
此时,他眼前浮起一张张苦难沧桑的面孔,春上青黄不接时节,拖家带口流落他乡乞食,衣衫褴褛的穷人们。
汪老太爷怕得簌簌发抖,要是沦落得同平民百姓一样的境遇,他的锦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