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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枢那个地方,清之贵之,权莫重焉。可惜尽是尸位素餐之徒,鼠目寸光之辈。你别急着反驳我,清谈高论,自然是你们第一,名士风流,我等也是拍马难及。
只是尔等可知晓五谷的生长月份?亩产多少?各地粮价多少?不同的品种的米粮对修炼的影响有多少吗?”
顾书玉怔住,无言以对。
她自幼接受的是最为顶尖的资源,学的都是圣人教诲,对于细务,所知实在是不多。
可提前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正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她可是要做劳心者的人!
反正事到临头有往年文书帐册可查,还有老成持重的吏员可以使唤打听,实在不必如此麻烦。
与同辈相比,自己已经算是极为出挑的了。不仅知晓且能分得清五谷,还知道其中稻麦是分布最广,人们实用最多的种类,能通过口感辨识出各自亩产最高的十个品种。
孟随云一见她懵懂中带着不服气的神情,就知道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在不服气什么。你隻想着有下属,但如果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来糊弄你呢?
皇英卫,驴粪蛋子表面光。这一卫最初设立的原因是玉皇朝初立,各大宗门离心,为了收买笼络……”
孟随云接收到了顾书玉的怒视,好脾气的摆摆手,改口说道,“好吧,凝聚人心,收拢民力设立的。
所以当时能入皇英卫的无一不是各宗佼佼者,作为彼此间联络的纽带。托他们的福,皇英卫到现在仍旧是一等一的显贵清要之职。
只是这本事早就不复当年模样。现在的皇英卫能做什么?穿上金灿灿的,像个南瓜样的金甲,再拿着南瓜锤子,去已经三千多年没有开门的紫虚宫门前站傻子岗?还是每日在值房里无所事事,甚至因为上几辈的恩怨彼此攻讦、争斗?
你读的书典恐怕不比我少,应当知晓,在千年以前,连你也是补不上皇英卫的。
而现在你能补班直,万剑盟那些歪瓜裂枣也值当你跑上一趟。
不如说你如今是皇英卫的遮羞布,遮住了内里那群文不成、武不就,只靠着宗名和族望的草包。”
“他们才不是草包!”顾书玉的头本是被说得一点点低了下去,可听到如此不留情面的指责还是忍不住梗着脖子反驳,这都已经被骂到脸上了!
这一次声音极大,仿佛要将胸中郁气全数吐出,没有半点斯文。
“那你说,他们是单打独斗强人一等,还是领兵布阵高人一筹,亦或者是能得士卒之心,愿效死力,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
孟随云一点点收紧了系在腰间的络子,将充满侵略性的、残忍的目光化作利矛投向顾书玉。
那眼神像是猎人在看已经踏入陷阱的猎物,成竹在胸地将陷阱收紧,
楚摘星情不自禁咽了一口口水。
这样的师姐没见过,好可怕,躲远点。
“文官不识稼樯,武官不通战阵,外域兵事一日紧过一日,中枢还在文恬武嬉,悠游度日。与其让万剑盟那些人荒废光阴,不如在将军府好好磨砺一番,现在就有几个已经锻炼出来了。”
孟随云说到最后,终于收了凌厉,带了些语重心长:“顾学妹,你是聪明人,应当知晓这官衔职位都是虚的,唯有自己身上的本事是实的。圣人当年,还在湖东书院辩过经呢。”
顾书玉脸上因不服气带出的艳红瞬间褪去,变成青白色,四肢僵硬,口舌发麻,无一不在彰显着她的惊讶。
身为儒门弟子,她可是太知晓辩经是什么意思了。
圣人昔年在湖东书院辩经,为玉皇朝确立了法统。玉皇朝投桃报李,科举成为定製。儒门自此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日千里成为了三门之一。
她努力活动着自己僵硬的眼珠,试图从孟随云和楚摘星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对她的想法做出否定。
可惜,都没有。
孟随云还是笑着,楚摘星像个局外人,在一旁抱臂冷静地看着一切。
在极度的惊骇下,有些原本打算烂在心中的思绪就衝破了齿关:“胡说,分明是万剑盟得罪了你们,你们徇私报復!别拿什么磨砺的说辞给自己脸上贴金!”
这话一出来,连顾书玉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有些事人人知道,却不是人人能做。有些话人人明白,却不是人人敢说。
楚摘星属于前者,顾书玉属于后者。
须知这世上从来不缺趋炎附势的人,以顾氏底蕴,顾书玉完全可以做到不打招呼,就被调离皇英卫,把办事不力的锅彻底甩出去。
可顾书玉非但没有被调离,还很顺利地拿到了假条来到万里之外的将军府,找楚摘星阁突然蹿出的新贵问询。半路上还“碰巧”遇到了沈融安这个草包,兴致勃勃要同往。
很难说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让顾书玉背后的顾家,去掂量一下楚摘星这个新鲜出炉的讨虏将军,到底有多少分量。
作为当下域内为数不多的防御力量,还是要给万剑盟体面的。
顾书玉是个强的,也有些敢作敢当的心气,把后槽牙咬得紧紧的,一定要孟随云要个答案。
孟随云头次露出一个楚摘星确认是欢喜的笑容,眼中也多了些温度。
“确如你所言,摘星与我,是挟私报復。”孟随云放开了腰间的络子,笑容更深,“他们不让摘星体面,我就帮他们体面。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若是容了万剑盟的窥伺,岂不是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到将军府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