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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高三毕业,我高一暑假,她考上了心仪的师范,特别开心,正计划着要跟同学出去旅游。有一天我回家,拿了一张旅游传单,跟爸妈闹着说我要跟乐队成员一起去。”
“那是一个天坑,在瑞士,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应该算开发的很不完全那种。”
“我爸妈怎么可能让我一个未成年人,跟一堆同样年纪的小孩子出国去玩,当然拒绝了我。可是这张传单被我姐看到,这就成了她的旅游目的地。”
“我爸很宠我姐的,因为我姐跟他很像,从小喜欢书法、古琴,也从小就想当老师。我爸就拿钱让我姐去了,算作她的毕业礼物。”
“没想到……”曲清澄又笑笑:“我姐的消息,还是她同学通知我们的,我爸妈当天就飞去了瑞士……后来那天坑就关了,再没作为旅游景点开放过。”
祝遥一直紧紧抱着曲清澄的肩:“曲清澄,你想哭么?”
曲清澄茫然的笑笑:“早就哭不出来了,该哭的在那时候通通哭完了呀。”
“我爸回国以后,精神一下子就垮了,那时我才意识到,我姐身上寄托了我爸的全部希望,他一定觉得我姐就是下一个他吧。”
“那个漫长的暑假,变成了一种漫长的折磨。我后来发现,我爸每天晚上要吃大量的安眠药,还有很多种抗抑郁药,这些他和我妈都没跟我说过。”
“但是有一天,我在客厅翻乐谱的时候,我爸走过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我忽然觉得,我爸会不会在想——如果去瑞士的人是我而不是我姐,会不会更好?”
祝遥心里震撼,一时失语,只能一手揽着曲清澄的肩,一手紧抓着曲清澄的手,反反覆复的重复着:“这不可能,曲清澄,这不可能。”
“你爸妈也一样爱你的。”
曲清澄还是笑着:“我当然知道他们爱我,可从我爸那一眼开始,我就不停的在想,我是配活着留在家里的那个孩子么?”
“现在想想,或许我爸那一眼什么意思都没有,可却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也许这也是创伤应激反应的一种吧……”曲清澄笑:“我啊,从上高二开始,就活成了我姐的样子。”
“从我开始做以后,我才发现,其实不难的。”曲清澄继续说。
“原来我好好学习,成绩也可以很好。原来我好好跟同学打交道,人缘也可以很好。原来我经常去找老师问问题,老师也可以很喜欢我。”
“后来,我就成了学生会长、广播站长、文学社长……”
“渐渐的没有人再提我姐的名字了,全校人知道的都是我的名字。可我知道,那时我名字的意义,已经变成了我姐的名字……”
“我就是她。”
“等我考上我姐的那所师范,全国最好的师范,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的笑容舒展了。”
“那时我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我姐才是那个更配留在家里的孩子,如果是我拿回的一张传单打破了这一切,那我……”
“变成我姐的样子,不就好了吗?”
祝遥轻声说:“曲清澄,你疯了。”
曲清澄笑笑:“可是这样能让我心里好过一点啊,也能让我爸妈心里好过一点啊。”
她拿起刚放在床头柜上的金丝边眼镜:“这眼镜,也是我按照我姐以前戴的款去选的。从小好好学习的人是她,近视的当然也是她了。”
曲清澄重新戴上眼镜:“是不是挺适合我的?毕竟我和我姐长得挺像嘛。”
祝遥把眼镜从曲清澄脸上摘下来:“你不戴眼镜也好看的,以后别戴了。”
曲清澄说:“那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早都戴习惯了,批作业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去推鼻梁,推不到眼镜,还不习惯呢。”
她问祝遥:“想看我的纹身么?”
祝遥把眼镜放在一边,轻轻剥落曲清澄的睡衣。
曲清澄的睡衣一向宽而薄,丝缎材质,顺着曲清澄柔滑的肩膀滑下来。
莹白的背脊露出来。
这是祝遥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曲清澄的纹身。之前要么被睡衣遮挡,要么在做一些特别的事,加上她刻意回避视线,都没有细看过。
现在看过去,偏左下方看上去年代最久远的那个,是骷髅头配凋零的玫瑰花。
曲清澄盘腿坐在床上,背对祝遥笑笑:“现在看上去是不是很过时很傻?玩乐队的时候纹的。”
祝遥伸出手指,指尖微颤着,轻抚上曲清澄的背:“一点都不。”
反而与曲清澄的气质发生奇异的碰撞,生出一种莫名的美感。
祝遥的手指像右轻抚:“那这个呢?”
莹白背脊中央,面积最大的纹身,是一个天使,翅膀徐徐展开,双手合十祈祷,圣洁又美丽。
曲清澄说:“这是我考上师范以后去纹的。”
“一是为了纪念我姐,还有就是……在扮演我姐两年以后,那时我心里其实挺疑惑的。”
“当我越来越跟我姐的样子、性格融为一体,当我的扮演越来越顺,当我开始根本不觉得我在演,而觉得我其实天生就是这样的人。”
“我忍不住想,那以前的我自己呢?难道那时的我,才是一种伪装,想故意跟我姐形成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