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罗帐四垂红烛背玉钗敲着枕函声〕
同父同母的两兄弟性格截然不同,四王出生于冯氏初得宠之时,被教得不争不抢、谨小慎微。五王却出生于冯氏圣眷优渥之时,又在先皇后宫中养过一阵,气度和野心都比哥哥大得多。
“冯姐姐这些年同样保养得宜。”姜鸢也笑。
“本王的母妃已然年迈了,今日见母妃,她的眼角都生了细纹。”陆存楷感慨道。
姜鸢点点头:“王爷孝心,微末小事都如此关心。”
“母子一脉,做儿子的自然心疼母亲些,十二弟日后一定也会如此关怀幼湖母妃的。”陆存楷把话题转移到姜鸢身上,“本王欲于除夕宫宴奏请三哥允准本王迎母妃入府奉养。十二弟毕竟年幼,宫中长日无聊,本王愿同时上奏为幼湖母妃和十二弟申请开府别居,岂不好啊?”
姜鸢当然明白领人情必然就要报答的道理,那么陆存楷想要什么呢?她开口道:“王爷如此为本宫,本宫真不知何以为报啊。”
“手足之情,能帮的自然就帮一把,说报答可不就远了,”陆存楷拱手道,“他日若十二弟开府,本王可要好好向姜侍郎讨坛子野菜吃,临川的特产,母妃可别私藏啊。”
「他打的原来是姜端的主意」陆存梧握了握手中长剑。
那日之后大家彻底忙了起来,百官考绩堆上了陆存梧的案头,或赏或罚都需他拿主意。
腊月里各府入内宫走动的人员也多,世家大族的亲眷关系又错综复杂,处理起来千头万绪。
宗均伟虽不在京中过年,可宗滢手里握着协理六宫的大权,求她办事的人每每从清早排到深夜。
所有人情往来中最大的一项就是除夕宫宴,那日京内所有皇亲都要到场赴宴,排场、座次、膳食一点马虎不得。
姜鸢本只需要坐着等吃饭就好了,因为太妃之中并不以姜鸢地位为尊,可德太妃称病,冯太嫔生的五王又与新帝不对付,生了九王的葛太嫔向来与六宫不睦,安排宫宴的担子这么推来推去的落到宗滢、姜鸢二人手里。
“你说到底要不要让信阳侯家的坐得离李时珠近点啊?”宗滢叼着黄花梨的笔杆问姜鸢。
姜鸢正在看座次单,听到她这话噎了一下:“谁和你讲的这事啊?”
“就那薄情郎。”宗滢不以为意道。
姜鸢浅浅的笑着:“他倒信任你。”
“那可不是,他原话是,”宗滢苦恼的模仿陆存梧的语气,“朕把大事告诉你,别把宴会给朕搞砸了,让宗亲喝高之后打起来。”
“君恩深似海,责任重大。”姜鸢总结到。
不管流程如何繁琐,除夕还是如约而至。
宗滢到头来还是把信阳侯一家的座次往前摆了摆。“不看李时珠,还得看德太妃的面呢。”宗滢道。
可说是在前面,却也实在离得不近。
这样的场合,内宫中主位以下的女子和府内妾室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高台之上的主桌摆了三桌,陆存梧自己坐在中间。右侧是太妃们一桌,二王和十一王的生母范氏与崔氏只是美人,资格不够,所以这一桌上只有德妃沈氏、冯太嫔、葛太嫔、映虚夫人何氏和姜鸢五个。
左侧稍低是宗滢和李时珠。两边都竖了阻断的屏风,下面人望上去,只看得见孤家寡人的皇帝。
高台之下右侧最近的是皇帝的兄弟们,按着年纪大小依次排开。二王人看起来和和气气、心宽体胖,却子嗣不多,只和王妃一直含笑对话;冯太嫔所出的四王、五王也都带着王妃,家里子女不少;后面映虚夫人所出的六王与德妃所出的八王向来关系不错,频频举杯互斟,两位王妃也相谈甚欢;葛太嫔所出九王小小年纪便戍守边关,此次并不在席。
姜鸢抱着暖炉、隔着屏风隐隐约约的望向最后的几个小孩子,先皇后所出的十王不过三四岁,身后跟着四个嬷嬷伺候。崔氏的小十一只比她的小十二大了半岁多,二人皆是什么也看不懂的岁数,只顾着看乌泱泱的人群乐。
高台之下的左侧坐的就都是得脸的、血缘近的宗亲了,席面绵延足有二十余桌。
宗滢借着敬酒的由头靠近了姜鸢。
“鸢鸢,那就是信阳侯的庶子了。”她眼神示意道。
距离如此之远,容貌根本看不清,只知道坐得很直,姜鸢开口道:“年后开春,便是殿试之时了,不知这位沈公子能否一朝扬眉。”
“我估摸着,他本是打算得了官、开了府才登李家的门提亲的,说穿了,都是造化弄人啊。”宗滢用余光去看李时珠。
李时珠的目光死死盯着桌上的盘子,神情落寞。
这样的大席做出来的东西向来中看不中吃,眼瞧着时辰不早,离场的人也就多起来,与皇帝不甚亲密的几家纷纷叩谢皇恩,忙着回家开小灶。
这只是宫宴的前半场,后半场会挪去别处,那里早预备好了歌舞表演和烟花,列席的都是皇室中真正掌权之人,真真是觥筹交错、锋刃无形。
那里是陆存梧的战场,不是她姜鸢的。
葛太嫔已早早离席,德太妃瞧着差不多了,也站起身来告辞。
“我宫里琢磨了几个窗花的新样子,幼湖妹妹来瞧瞧?”德太妃骤然相邀。
姜鸢含笑:“却之不恭。”
“冬日里月朗星明,多走动走动才好。”何氏跟着笑道。
说来也怪,映虚夫人何氏明明是主位娘娘,这些年却一直与德太妃住在一起,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三人身后侍女、太监呼啦啦的跟着一堆,此刻都远远退开,只剩了贴身的大宫女侍奉在侧。
“柏儿前几日进宫来说,今日五王要为诸位太妃请封,不知妹妹得了信没有?”德太妃不疾不徐的问。
陆存柏——八王的名字。
确实,若单独为冯太嫔和姜鸢请封太过点眼,自然是「有好大家分」更稳妥。
姜鸢道:“这我倒没听说,到底是姐姐消息灵通些。”
“不过是得天子用,早知道些许事罢了,哪里算得上灵通。”德太妃走得缓慢。
六王陆存松、八王陆存柏,映虚夫人与德太妃的儿子当年是人尽皆知的太子党,如今东宫继位,他们自然背靠大树好乘凉。
“妹妹也该叫姜侍郎给选选地方,来日小十二开府,大家住得近些,也好走动啊。”何氏道。
姜鸢点头称是。
她在兴庆殿坐了许久,出门时烟火刚燃起来。
“岚烟,五王此刻应该已经请封过了吧?”姜鸢待在原地仰头看烟火。
岚烟扶着她,道:“是。”
“新岁不宜挪动,只怕要等到春暖才出得了这内宫。”姜鸢喃喃道。
岚烟叹了口气,道:“是。”
“出了宫你想做什么?”姜鸢问。
“很多事可做啊,韩翃小公子常与我讲江南风貌、大漠狼烟,天高海阔,总有新景可看的。”岚烟兴奋起来。
姜鸢笑:“你听他诓你,四处征战的是他爹,他哪见过这些?”
岚烟瘪了嘴。
“还是等你家小姐我带你去看吧。”姜鸢看她失落,忍不住哄她道。
岚烟笑逐颜开:“小姐最好!”
“那还不陪小姐去掐几朵梅花?”姜鸢逗她。
岚烟为她紧了紧斗篷:“岚烟这带小姐去摘最漂亮的!”
深宫内苑是会吃人的,沈氏与何氏也曾有过活泼的年华吗?姜鸢不知道。李时珠一直是不善言谈的模样吗?姜鸢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