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隐 第2
落缨摇头,魂不守舍向外张望,“可别又出什么岔子。”不断有人声起伏而至,越来越大,越来越乱,依稀能辨认出兵马相冲的杀伐声!清如听得那声音越来越近,拔剑削骨,狠戾无比。“不好!”她战战兢兢撩开帘子,天色渐暗,外面是草木茂盛的山谷,两侧士兵迅速涌来,前方的将士还在厮杀。“保护王妃!”有人高声呐喊,伴着侍女仆人的哀嚎。落缨吓得瘫在地上,外面口哨声不断,似是粗野壮汉抢得宝物后的放肆欢吼。有人猛敲车门,声音急促:“王妃!王妃!前面劫匪杀过来了,属下们快要抵不住了,还请王妃速速下车,属下护送您抄小路暂避……”许清如耳鸣如洪钟,脑子空白一片,嘴里边念叨:“劫匪?怎么会有劫匪!”边拽起落缨正欲跳下马车。落缨倏得抬头,反手扯住清如裙裾,跪求道:“王妃,不可啊,外面太危险了,就是奴婢死,也万万不能让您有个什么闪失!”她眼眶盈泪,一边将自己的外衣速速脱下,一边哽咽道:“请王妃卸下金钗,换上奴婢的袍服,纵使匪徒追来,也能惑其耳目!”清如愣神,虽说一路上她嫌弃落缨的唠唠叨叨,觉着她见识浅薄,可生死关头,她却彰显出如此高洁的品格!犹豫中,落缨已将清如的青色绸质礼服解下,给她套上了自己的外袍。索性,许清如也将头上的金质凤冠取下,落缨接过,匆匆扣在自己头上,闭眼间,两行热泪滑过娇嫩脸颊。虽心中愧疚,但事发突然,自己又惜命,清如只好默认。但下了马车,她一直紧紧牵着落缨的手。借着天边烧起的一抹红霞,她瞥见前方将士仍在拼死抵抗,不断有人倒下,又有人顶上,飞蛾扑火,鲜血肆流。趁匪徒洗劫几车嫁礼的空档,许清如带着落缨被十几将士护送进密林小路。她一边跑一边回望,那里已经溃不成形,人群四散,将士们也多丢盔弃甲。她从未见过如此混乱骇人的场面,惊恐、失落、无助等各种情绪迅速积聚并爆发,身子止不住地抽动起来,浑身冒着虚汗,胸口似被巨石来回碾压,无法喘息。她觉得自己就像这林子里一头极弱小的兽类,很轻易就会被弄死,死在荒郊野林,尸体被杂草淹没,最后腐化成泥,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许清如转身向回跑,落缨忙拉住她,惊诧道:“王妃要做什么?您回去就是送死,这万万不可啊!”“……我是王妃,我是圣上亲封的昭安公主,不能就这么死了……”“可您回去也无济于事啊!”拉扯之际,很快,几个眼尖的劫匪追了上来。“嫁礼已经给他们了,难不成还要劫色?”清如又怕又恼,跑得越来越急,鞋子也掉了一只,荆棘刺入脚心,白色罗袜被血浸红。她脚受了伤,身子力不从心,落缨见状,提出分头跑,自己作饵先引开匪徒,清如不让,但架不住将士恳求,情急之下,只好照做。看着落缨远去的背影,她更加愧疚,又将跟随自己的军士分了几个随落缨去了。果然,那帮匪徒循着落缨的方向杀去,清如鼻子一酸……她们这一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闯入一片繁茂的竹林,才停下脚步。风吹竹动,夕阳西落,天边散着几颗星子。许清如抬头看天,忽感这里天与地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就可触碰星辰。突然,成片竹枝晃动,纵深处杀出几个手持弯月刀,蒙着黑面,穿着黑衣之人,头顶上,顺着竹竿滑下三个正欲吹箭之徒,众将士猝不及防,惊慌失措!这不是劫色,这分明是要灭口啊! 003 王爷有那么一瞬间,许清如觉得自己二十一岁的人生就像个笑话。濒死之际,那些让她终生难忘的记忆如碎片般铺天盖地地涌来……她看见了未笄时的自己,在雕花廊下,楠木桌旁,扎着一只发鬓的小人儿背靠母亲的怀抱,母亲眼里满是慈爱,正在用红绸为自己扎另一只发鬓,她胖乎乎的小手里还抓着母亲刚刚烘好的杏仁酥。后来,母亲病重卧榻,每天要喝极苦的药,屋子被草药味熏染,让人闻了能咳半天。父亲器重阿兄,逐渐将家业交至阿兄手里,阿兄贪财又愚钝,阿嫂是侯门庶女,下嫁许家,倨傲跋扈,并不待见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小妹,极尽苛待之事。许清如还看见了让她第一次心动的男子——春日宴时,在诺大的皇宫里,在巍峨的殿宇间,她迷了路。也不知走了多久,忽听得近处有流水声,其间夹杂着说话声,她走近,躲在一簇开得正盛的粉白芍药花后,怯怯望去,那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说话声也清晰起来。发问的那人长身玉立,背影清瘦,负手交叠,手指莹白修长,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日光下现着深邃柔和的光芒。他身着雪青色锦袍,腰间束紫绸玉带,头顶的乌黑发髻被青玉簪束之。他的音色是少年的温润青涩,jsg却让垂首立于一旁的禁卫军将领看上去惟命是从。他的声音如旁侧的溪流潺潺入耳,又断断续续:“……母亲并未逾矩,定是有人栽赃嫁祸,太子不能听信谗言,禁了母亲的足。”“王爷放心,属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太子妃一个清白。”“嗯,你做事还算稳妥。我不在宫中常住,若遇棘手之事,也可禀明广陵王。”“是。”听命之人拱手答应,又面露难色:“王爷还是少来这清心水榭,这里虽背阴,少有人来,但毕竟离东宫太近,免得落人口实。”“怎么,难得来一次,本王拜见自己的母妃还不准了吗?”那人的语气中添了一丝怒气。“属下不敢!王爷身份尊贵……但毕竟太过显眼,宫里人多眼杂,如此一来,怕是会无端牵扯是非。”
那人沉默片刻,缓缓道:“本王这不尴不尬的身份,早就被那群善妒之徒明里暗里嘲讽不知多少回了,就算太子顾念与本王的父子之情,也抵不住纷飞流言……更别说还有祸乱朝纲的阉党。”他仰天叹息,目光困顿在飞檐斗拱的交错中。禁卫军将领一听,立即单膝跪地,恳切拜道:“都是属下无用,不能替王爷分忧,但请王爷相信太子殿下,莫要被流言所误!”那人没再作声,似若有所思。气氛稍显压抑,许清如听得入神,也大体猜到了一二。这清心水榭紧邻东宫,从这水草丰美的隐蔽之地出去,往东北方向走,就是通训门,而通训门则是东宫到皇宫的快捷通道。东宫太子已到中年,拉拢权臣,运筹帷幄,与圣上貌合神离,但导致这皇家父子早生嫌隙的根本原因,坊间则另有说词。当年太子妃诞下皇嗣,皇太孙聪慧可爱,长相神似当今圣上,圣上宠爱十分,便收为养子,赐名“源”,字明澈,即皇六子。皇六子李源六岁便开府,受封邕王,委以重任,十年圣眷不衰。可正是这份殊荣让邕王成为皇亲国戚里的众矢之的。随着年岁增长,邕王日渐势大,传言圣上有意让其继承大统。可想而知,一个被破格提拔的孙子分走了大部分圣眷不说,还妄图独占天下,这让圣上那几个年富力强,对江山社稷如狼似虎的儿子们情何以堪?加之,邕王的生父已是太子,若圣上属意于邕王,如此一来,太子之位则形同虚设,且太子素日本就不喜这个平辈的“儿子”,对邕王处处刁难。更有甚者,还演绎出圣上与太子妃的不伦之情,种种因素让邕王的处境更加艰难。不用说,眼前这气质非凡的贵公子应该就是邕王了,果然如坊间所传,英姿隽逸。听这二人对话,想必邕王的生母太子妃在宫中并不好过。清如陷入沉思,原来生活在塔顶之人也被亲情所累,万事都要利弊权衡,劳心费神啊!虽说她也常与兄嫂闹不和,可未曾影响自己的过活。她生活恣意,又不缺钱花,每年都会去到各地采风,玩得不亦乐乎!这邕王虽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言谈举止却透着成熟男子的阴郁和寡淡,那是和青春年少很不相符的气质。他虽伫立在仲春灿艳的花草间,可背影却那样落寞。蓦然间,一股酸涩的情感从她心底浮起,清如有种想上去安慰他的冲动,想拉上他的手,带他逛遍长安所有好玩有趣的坊市,再远一些,就去东海边拾贝,去江南诸州品茗,去岭南游山涉水,去西北大漠纵马驰骋……李太白不是说了嘛,“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少年时如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