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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长信侯府。

镇国公府的官家云升来见,薛振源才下了朝,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更换,便忙不迭到前殿,边命侍女奉茶招待云升,边客气道:“不知管家前来有何指示?”

云升虽扬着笑脸,笑意却不达眼底,道:“大人当初对着我家国公爷说待靖王殿下忠心耿耿,如今国公爷举事,正需要大人助力,大人不会推脱吧?”

薛振源心头一震,想到近日京中流民之事风波诡谲,原来靖王殿下真的并未身亡,他心思活络,当下便道:“这是自然,不知国公爷何事吩咐?”

云升道:“倒也不难,只是你家薛三姑娘,屡次坏了我家大人的好事,大人有些生气,想要叫她来国公府问话。”

薛振源面露难色,道:“她向来悖逆,不尊孝道,如今又在宫中为妃,我即便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云升冷冷一笑,“大人这是推脱之词吧?倘或硬来不行,迂回之策也并非不可。除非,大人不想为国公爷效力。”

薛振源头皮发麻,他不想应下这件事,可如今他在宜锦那里讨不到什么好处,哪一日新帝清算,宜锦定然也不会替他说情,眼下倒不如像国公爷表个忠心,倘或可使,日后成事他也能获益,倘或不成,他也可以说是国公爷强逼,亦有挣脱之词。

半晌,他道:“我明白了,请管家转告国公爷,请他放心。”

话至此时,外间花窗处却忽然有重物坠落之声,云升锐利的眼光朝外间一扫,对着薛振源冷笑道:“看来薛大人府中墙上的耳朵不少,倒是叫老奴心惊。若连府内都治不好,国公爷如何指望你完成大业?”

薛振源一惊,忙叫手下小厮去追,那云升亦怕此事泄露,反而打草惊蛇,坏了国公爷的计划,他脸上一暗,吩咐来跟在他身后的国公府的那几个侍卫道:“立刻去追,无论是谁,查到后格杀勿论。”

外头的天阴沉沉,乌云遮蔽了天光,狂风大作,豆子大的雨点很快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砸在干燥的泥土地里,激起一股土腥气。

赶车的马夫抹了抹额头上的雨水,透过雨幕向马车内喊道:“两位姑娘压惊,雨下大了,车程要慢些……”

话刚说到这里,马车却忽然一震,似乎是撞击到了什么重物,吓得那车夫赶紧喝停,下车查看。

地上躺着一个少年,他的发冠已散,一身玉白的袍子已经,一支利箭穿透他的胸膛,浓浓的血水顺着袍子渗出,又很快被瓢泼大雨冲淡,他的眉眼清秀而稚嫩,正是最好的年华。

那车夫惊慌失措,一时害怕,也来不及去管那马车,顺着泥道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宜锦唤了一声车夫,却没有得到回应,芰荷先掀了车帘,颤着声音道:“姑娘,那是……”

宜锦心中被一股强烈的不安所充斥,她迅速掀开车帘,映入眼帘的是少年的模样,她的心跳开始停滞,跌跌撞撞下了马车,直到她跪在他身侧,触摸着少年冰冷的面颊,她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裙摆沾染泥水的暗沉,她轻轻拨正少年凌乱的头发,声音颤抖,“阿珩……”

少年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雨下得很大,比他此生见过的雨都要大。

他的眼睛渐渐模糊,只能隐约看到阿姐的模样,他费力地吐字,“阿……姐,快……,快跑。镇国公……追杀。”血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从喉头溢出。

宜锦的身体颤抖着,她挣扎着,想同芰荷将他挪到马车上,可是两个弱女子,却这样无助,她只能不断用哽咽的声音道:“阿珩……你别说话,阿姐带你看大夫……”

薛珩却只是努力睁眼看着她,要她走,“阿……阿姐,我曾立誓,此生会……会保护阿姐,再不让阿姐受委屈求人。可是阿姐,我食言了……我很……很没用……”

“可是若有来世,我……还是想做阿姐的弟弟。那时……换我保护阿姐,好……不好。”

从他记事起,除了母亲,只有两个阿姐最疼他,他天生愚钝,这世上男子的路明明有很多,可是他却一条都没有走通,直到眼下这一刻,他仍觉得遗憾。

在这短暂的一生中,他曾有过许多的欢乐,也有许多的痛苦,可是他真的好舍不得……舍不得……

他想要同从前那样,牵着阿姐的手,走在燕京的御街之上,可是,恐怕再也不能了……

宜锦抱着少年逐渐冰冷的身体,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感到呼吸困难,胸腔里开始有一种刺痛,她紧紧攥着少年的手,就像是要抓住他的生命,“薛珩,你听着,我不要什么来世,我只要你好好的,你听见了吗?一直以来,你才是阿姐心中的后盾……”

她说着,手也在抖,心也在抖,直到她发现,这个清秀的少年再也没有了反应。

雨水顺着她的衣襟往下流,她已分不清哪些是眼泪,哪些是雨水,芰荷陪她跪在一旁,抿唇隐着哭泣声,“姑娘……”

就在不远处,一人着僧衣,执青伞,默默注视着那个哭得绝望的女子,雨水阻隔了两个世界,一切都在雨幕的冲刷下愈发模糊。

他缓缓走近那个女子,青伞遮住她的衣衫,却并没有遮住她眼中的泪,恨意,与绝望。

宜锦抬首看他,除夕之夜,她与萧北冥在州桥夜市分别时,她在云来观内见到过的那个僧人。

她不是傻子,阿珩说镇国公追杀,让她走,眼前这个僧人偏偏也出现在这里,上次在观中并未细看,如今仔细看到这张虽然羸弱苍白的脸,竟也与萧北冥有三份相似,只是气质不尽相同。

眼前人虽穿着僧衣,却没有断绝任何世俗上所有的欲。

萧北捷撑着伞,看着眼前的女子,知道他一向小瞧了她,她聪慧,应当猜出自己是谁,“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人带你走?”

燕宫。

天幕暗淡,瓢泼雨水下,登闻鼓下发出阵阵鸣响。

半个时辰后,那些流民穿着新得的冬衣,站在文德殿的大殿内,第一次直面君王。

他们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只能听到一旁的士子代他们发问,替他们讨一个公道,但此刻,他们心底的悲愤却不似那时歇斯底里。

公堂之上,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女子在风中柔弱而坚定的身影,想起了那女子的言语。

“哪怕我一人之力如萤火卑微,我也想要哪怕一人知道,他是君王,亦是人。”

“他从未放弃过你们。”

那个叫江州的男童,静默地站在流民的队伍中,悄悄抬眼直视君王 ,帝王冕冠之下的那张面庞,并非凶神恶煞,就如那个姐姐所说的一样。

萧北冥位于上首,他看着底下这些流民,却想起邬喜来向他禀报,眼前这些人曾说了哪些话,知知又是如何在愤怒的流民面前为他据理力争,字字句句,让他的心脏开始酸涩,抽痛。

那篇文章中对他的指责,他毫不在意,甚至不屑辩驳。可是那些污言秽语,却伤了知知。

除了她,从没有人在意过他的声名。

她冒着世俗的指责与玷污勇敢地与他站在一处,再也没有抛下他。

眼下的这些流民曾经伤她,但他此刻,却仍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他不能让知知的努力白费。

萧北冥收起思绪,待一旁的士子陈述完毕,他看了眼两班官员,章琦的位置仍旧空缺,“按照本朝旧例,凡是敲响登闻鼓者,该受二十廷杖,但今日,朕便免了这一道。”

“但同样,今日殿上之人,若有人说了假话,亦不轻饶。”

那士子叩首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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