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
他只得用仅存的一点理智去唤躲在暗处的死士,可接连放出了几个信号,那些死士们却迟迟未曾现身。
四周分明风平浪静,可郁郁葱葱的竹林里却刮过些冷厉的呼啸之声,好似一拨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他一般。
郑衣息身子止不住地发颤,立时意识到了是石桌上的酒有问题。
可太子已饮下了这么多杯……
是东宫出了内鬼!
安国寺的这场花宴是冲着他来的!
郑衣息的心不停地向下坠,随着那些脚步声的逼近,他已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意欲和袭击他的人死战一番。
可他身形摇摇晃晃,虽已勉力咬着下唇不让神智再混沌下去,可那药物的作用太猛烈了些,他越是想死战,四肢愈发瘫软无力。
倏地,郑衣息手里的匕首应声落在了地上。
金石撞地发出的清脆声响,飘进了廊角正往郑衣息的方向走来的烟儿耳畔。
湖蓝色的衣角飘入郑衣息迷蒙不清的眼底。
郑衣息也只能靠着最后一点意识朝着烟儿大吼道:“快逃。”
他已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没了反抗的气力,那几批刺客已露出了泛着银辉的匕首,只需几息间便能让郑衣息人头落地。
他必死无疑,仅存的这点善心便用在了保住烟儿这条命之上。
也算是他做的一件好事了。
将来在地底下与娘亲团聚时,倒也能拿出来说一说,让她高兴高兴了。
郑衣息如此想着,唇边便勾出了一些餍足的笑意。
这等突兀的笑意让围着他的刺客们一怔,留给了他些喘息的余地,也让廊角的烟儿寻到了离凉亭不远的敲钟小楼,急中生智地想出了个救人的法子。
她咬着牙举起了铜棍,朝着钟架上的梵钟奋力击锤了一番。
霎时,竹林假山周围响起一阵震颤人心的钟声,片刻间,守在外围的太子亲兵们闻声而来。
方才未来得及动手的刺客们见亲兵们朝着竹林的方向赶来,便也只得退却离去。
漫长的钟声息止。
郑衣息在意识昏迷前,最后一刻似是望见了不远处衣鬓散乱,神色惊惶的烟儿。
她的手里那拿着敲钟的铜棍。
他想。
这个哑巴真傻,怎么不逃命呢?竟还想着敲钟救他。
若是太子的亲兵赶来的慢一些,那些刺客们断断不会放过她。
为了他这么一个恶劣的主子。
值得吗?
喜色
澄苑内已许久不曾这么热闹过。
正屋内寝的乌木鎏金宝象拔步床上躺着个双眸紧阖的俊俏公子,脸颊两侧泛起了病态的惨白。
郑老太太忧心忡忡地望着昏迷不醒的郑衣息,嘴里忍不住叹了句:“太医说息哥儿两个时辰都能醒过来,这都四个多时辰了,怎么还昏睡着。”
立在郑老太太身后的苏氏拿起软帕压了压眼角,瞧了眼坐在团凳上岿然不动的刘氏,泣道:“息哥儿好好的一个人,跟着长嫂出去一回,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若换了往常,刘氏再不会将苏氏夹枪带棒的话语当真。
可今日,她却是一改从前的淡然不争,回呛苏氏道:“二弟妹这话我却听不明白,息哥儿遭了袭,难道不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最为痛心?轮得到二弟妹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劈头盖脸的一番诘问,让苏氏掩着帕子落泪的动作一僵,一口气堵在心气不上也不下。
几息后,她才回过味来,横眉竖目地说:“我为何这么问,长嫂心里还不明白?息哥儿的姨娘是怎么……”
话未说完。
郑老太太的冷喝声已落了下来,“好了。”
冰冷矍铄的眸子凿过苏氏与刘氏的脸庞,话音里染上了几分愤慨:
“息哥儿还没醒呢,你们便掐得和乌眼鸡似的,当我是个死人不成?”
郑老太太发了怒,苏氏便噤了声,只捂着自己的肚子不肯再言语。刘氏则还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淡然模样。
“你们都回去吧,让息哥儿好生歇息。”郑老太太扫了一眼各怀鬼胎的两个儿媳,仿若在一夕之间卸了力气,满面疲累地说道。
苏氏心有不甘,狠狠地剜了刘氏一眼后,才由红双等丫鬟搀扶着离开了正屋。
刘氏也被白芍搀扶了起来,正张了张嘴欲对郑老太太说些什么时,却被郑老太太伸手挡了回去。
“你走吧,息哥儿这儿有我看着呢。”
刘氏眸色微闪,到底是不敢违拗郑老太太的意思,瞥了眼拔步床上无声无息的郑衣息,转过身时嘴角扬起一抹戏谑的冷笑。
而后再由白芍搀扶着离开了澄苑。
正屋里只剩下郑老太太以及紫鹃、绿珠等丫鬟,并一个立在外间暗地抹泪的双喜。
烟儿缀在缠枝身后,面色里凝着些惊惶与无措。
郑老太太慨叹一声,拒了紫鹃递来的茶盏,泪眼婆娑地说:“方才在这屋子里坐着的人里,除了我,又有哪个当真在意息哥儿的生死?”
这却不是几个丫鬟敢接的话,紫鹃只好婉言劝道:“老太太别担心,陆太医方才不是说了,世子爷已无大碍,只需仔细将养两日便能痊愈。”
几炷香的工夫后。
郑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黄昏未至时便已露出了疲惫之色,被丫鬟们苦劝了一番后,才舍得回荣禧堂安歇。
离去前,她特意瞥了眼烟儿,放柔了语气道:“息哥儿不许丫鬟近身,你便好生伺候着,若有什么事,便差人来荣禧堂禀报。”
话一出口,郑老太太又忆起这烟儿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便把自己的两个大丫鬟都留了下来。
烟儿垂眸,乖顺地点点头。
绿珠与缠枝都是伺候郑老太太的大丫鬟,在郑国公府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等闲从不与那些外头采买来的丫鬟多言。
可今儿她们俩却亲亲热热地攀住了烟儿的皓腕,笑道:“我们也不知道世子爷院里的规矩,一切近身伺候的活计都要仰仗烟儿妹妹才是。”
烟儿面露难色,她也没有近身伺候过郑衣息啊。
绿珠和缠枝却已退到了外间明堂里,与双喜凑在一处悄声说着话,时不时地瞥一眼帐缦后的烟儿。
笑话。
满府里谁人不知那霜降的下场,谁敢不要命地犯了郑衣息的忌讳。
烟儿只得去外间打了盆热水来,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郑衣息腰间的衣带。
苍翠暗纹锦袍半敞,露出郑衣息遍布狰狞伤痕的胸膛来。
烟儿绞了帕子,正欲替郑衣息擦拭身子时便瞧见了上头触目惊心的伤痕,最长的一条从腰间蔓延到了脖颈之上。
那伤痕像是用鞭子鞭笞而留下来的痕迹,饶是烟儿瞧了,心里都格外不落忍。
这位爷从前的日子似是不太好过。
她轻柔地替郑衣息擦拭了一回,放下铜盆时忍不住吁出了一口长长的叹息。
今日在安国寺的竹林丛险象环生的景象时时刻刻萦绕在她的脑海里,至今想来她仍是觉得后怕不已。
她也不知自己当时哪儿来的胆子,竟敢去撞钟震慑那群亡命之徒。
若是那些侍卫们晚来一步,她会有何下场?
烟儿不敢再往深处细想。
夜半时分,昏睡了许久的郑衣息总算是醒了过来。
彼时烟儿已困意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