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又是一夜无眠,妙璞照例睡到日上三竿,左右无事,杀生以肘支额陪伴在侧,目光一遍遍描摹她精致眉眼。
妙璞醒来,伸个懒腰圈住她脖子,在她怀里舒舒服服赖上一会儿,又兴致勃勃,“去哪里玩?”
快到北地,风里有霜雪的味道,妙璞被杀生好好地裹在狐毛披风里,大毛领簇着一张雪白小脸,显得眼睛尤其黑和亮。
两人裹着一样的狐毛披风,当然都是用妙璞搓的玉石换来的,杀生捧起她的脸,与她额心相抵,相依相蹭,“走,带你去坐狗拉雪橇。”
说狗也不准确,那是北地特有的一种灰狼,通人性,懂人言,身量是一般狼犬的五六倍大,皮毛浓密厚实,连幻化的人形也十分高大。
妙璞和杀生才将将走到山下,便有四五只灰狼上前来揽活,他们还没有完全幻化成人形,人身子上顶个灰狼脑袋,瞳孔幽绿,尖嘴獠牙。
妙璞选了一只说话还说不太利索的小狼,小狼高兴得直蹦跶,妙璞把灵石递过去,它扑腾跪倒捧起她的手就是一通胡舔。
这是灰狼表达喜欢和尊敬的一种方式,但大多数外族人都无法接受。蛮荒小妖,不爱刷牙,嘴滂臭。
妙璞嫌弃得直皱眉,杀生大笑,随手抓了捧雪来化开,暖热了给她洗手。
北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杀生带着妙璞坐雪橇,攀高峰,玩遍了北地,也见识到许多新奇的美景。
夜晚宿在北地人建造的冰屋中,妙璞整个趴在杀生怀里,上下眼皮直打架,已经是困极,手里抓只冰晶石雕刻的小兔子,还舍不得放。
杀生将她双手捧在唇边呵气,“冷不冷?”
妙璞摇头,“我是石头,不怕冷。”
杀生轻轻“嗯”一声,静默许久,才惨白着一张脸开口,“可是我冷啊,我们能不能不住在这里。”
继续在北地待下去,她可以直接刨个雪坑冬眠了。
妙璞大惊,“你不早说!”
杀生趁机装病,“离开鬼界太久了,好虚弱啊,好难受,快死了——”
妙璞急坏了,“那怎么办?我要送你回鬼界么?”
她埋首在妙璞肩窝,嘤嘤低泣,“可是我不想跟你分开。”
这是在撒娇么?妙璞双手捧起她的脸,她睁开一只眼偷瞧,妙璞亲了亲她的嘴角,笑着说:“人家又没说不跟你去。”
“你愿意同我去鬼界?!”杀生音调拔高。
什么神女的身份,什么瑶仙台大神官,早抛到九霄云外,妙璞心生向往,“鬼界好玩么?”
“好玩啊。”杀生搂着她坐起,“全是鬼,你没见过的鬼,吊死鬼的舌头能一直垂到胸口,断头鬼喜欢把自己脑袋当球踢,水鬼滑溜溜,身上还长草呢……”
妙璞兴奋挥舞拳头,“我想去!”
次日一早,两人再次乘坐雪橇离开雪原,西下前往不老山。
妙璞答应,杀生倒也不着急了,一路游山玩水,采花拾果。她喜欢花,杀生便留心着收集了许多花草植株存在墟鼎中,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适应鬼界的水土,反正先挖了再说。
某日行至一处果园,见枝头硕果累累,妙璞突发奇想,“咱们应该挖上几棵树带回去,这要是能种活,以后就有吃不完的果子了。”
杀生深觉有理,撸起袖子正要动手,忽然刹住脚步。
妙璞抬头,见果园外几名农夫正坐在树下乘凉,这时握紧了手边的锄头站起来。
两人灰溜溜逃了。
一路走走停停,抵达魔渊洞鬼界偏门时,距离神女离开天界已经快三个月。
这三个月,妙璞踏遍了人间四极,见过了风霜雨雪,尝过诸多美妙甜咸酸辣滋味,也体会到了何谓鱼水之欢。
后来,她坐在杀生殿里,将左右护法送来的石珠一颗颗搓成晶透的明珠美玉时,心里只想了一件事。
还要再多搓一些,这样杀生以后就不用去钱庄偷钱了。
太危险了,万一被人抓住怎么办?打不过怎么办?受伤流血怎么办?
那时她却没有想过,杀生此生做过最冒险的事,便是将小神女带离了瑶仙台。
一时冲动之举,一场风花雪月,致她丧命忘川,魂入轮回十世凄苦。
她是名头响彻鬼界的杀生祭司,连酆都大帝也要给她三分薄面,归墟凌冽的罡风都没有带走她的性命,妙璞却眼睁睁看着她被抽筋剥骨,鞭魂碎灵。
妙璞全无准备,以为该是自己走在前头的。
不对,她准备了很多,准备了几箩筐的宝石美玉,杀生却用不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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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妖已经很久不做梦。
这个梦不太好, 她睁开眼,摸到满脸的泪,慌忙往被子里藏, 怕叫人发现。
身侧久无动静,她反手摸到枕边空空, 榻已经凉了。
“阿筝?”她抬起身子撩开纱帐往外看,窗绢是水洗的蓝, 天蒙蒙亮, 莲灯光芒黯淡, 赫连筝早早便起床去后山练剑了。
自回到涤天宗,赫连筝又恢复了往常作息,晨起练剑,陪那石妖用过早饭后去外门授课, 午间回转休息, 下午或是进山玩耍, 或是下山赶集。
剑术、道法, 小小孩童的身体持剑掐诀也有模有样,只是坐在高凳上板着一张稚嫩的小脸授课时颇有些喜感。
幸好她不在。
松下心弦, 小石妖放松身体躺倒,这才敢细细回想梦中情形。
梦里她沿河一路跑,头顶血月被黑云遮蔽, 雷电撕扯轰鸣, 她伸手去捉,却只是徒劳,眼睁睁看着那人受鞭魂碎灵之刑, 显出蟒身在半空痛苦扭动挣扎。
“求求你们放过她吧, 我是自愿跟她来的, 别打她了——”
满天神佛,却无人聆听她的告求,神女之力为补天而生,千古岁月,挽救过无数条性命,却独独救不了挚爱之人。
杀生奋力抵抗,时而化蟒,时而化人,连一个小小的障眼法都不足以维系,黑发染血,额上锐鳞尽显,獠牙森寒。
她垂首,见神女被困金笼中,笼柱上法咒流转,双手攀握、捶打,已是鲜血淋漓。
“别为我,受伤了——”
她伸出手,想给予安慰、保护,一时失察挨了记重击,半个肩膀都被削去。
死,杀生早有预料,决定引忘川水倒流乘骨舟上天时她就想到了后果。
天是不可忤逆的,地底的恶鬼踏足天界便是玷污,更何况是掳走神女这样的重罪。
她杀孽太重。
四千年,无休止的厮杀争斗,她早就厌倦了,可连归墟的罡风都无法带走她的性命。
她一心赴死,偏偏天意弄人,最后的时光将妙璞送来身边。
不想死了,万事却已无法挽回。
这场凌迟持续了很久,杀生野性难驯,若不是她非要以命相抗,倒也不至于如此惨烈,最终她肉身寸寸碎裂开来,残躯像一片轻盈的雪花缓缓坠落,神女跪坐金笼中,嚎啕大哭,悲伤欲绝。
“我不后悔——”
小石妖听见她说。
“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