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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陈秉信浑浊的目光停在他身上,陈挽转过头,淡定回视。

陈秉信只得信,陈挽小时候去游泳恰巧救过个身份尊贵的同学是大家都知道的。

二房舅爷廖全笑道:“那阿挽要好好抓紧这根绳呀,光自己爬上去可不行,陈家好你也才能站得更稳嘛,是不是这个理?”

陈挽没说话,陈秉信先嗤声:“他能有什么指望,人家不过是拿他当跑腿的使唤,怎会真给他脸面。”

这话这么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大家都窃笑,宋清妙敢怒不敢言,面色都气得涨红了,陈挽却并不觉难堪。

话虽难听,但理论上,陈秉信没有说错,陈挽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他对那个圈子是否真正接纳了自己从来不敢太乐观,毕竟身世阶层地位都摆在那里,隔着天堑。

但再怎么样,陈挽也觉得,比这里好得多,先不说少爷们拿不拿他当朋友,至少是拿他当人的。

陈挽认同地点点头,不卑不亢道:“是这样的,我一个打杂跑腿的并不能说上什么话。”

且不说他不会为陈家做任何事,就连他自己的生意都不会利用那个圈子的人情与便捷。

这是一道严明的防线。

陈挽这个人,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从眼神到笑容都是不纯粹的,但唯有这点心意还算是纯粹。

他必须尽全力保有这点纯粹。

大家都想看陈挽笑话,但当事人一脸无所谓、不上心,话题便换到了三房长女的婚嫁身上。

陈宅规矩森严,繁文缛节极多,晚餐结束,陈秉信双手合十念了祷语,率领众人给真主、妈祖像上香。

陈挽不止一次怀疑,这种半土半洋、不中不西的形式主义信仰真的不会将东方西方的神明都惹怒吗?

站在一群同辈间重复跪拜磕头的陈挽某一刻觉得自己活在大清末的某年。

陈秉信像往年一样,请了几个风水大师来驱鬼供佛,花重金请了灵符,企图荣信这幢从根部就已经腐烂的大厦重焕生辉。

大师四处摸摸墙角、门梁,算得一副好卦后,众人又放下心来去碰麻将了,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牌哗啦啦一倒,观音和佛祖都要被这一声声“胡”吵了清静。

红木挂钟才指向八点,离可以走还有很久。

陈挽去偏厅透气,他从不在老宅打工作电话,无聊立在窗前看雨。

八号风球挂得猛烈急遽,走却不干脆利落,一直拖着尾巴,夜雨打在宽大的棕榈叶上沙沙作响,冰秋叶海棠花瓣落满庭院。

这天并不是周末,但是放台风假,小孩子就多起来,有陈家旁支的,也有客人带来的,在前堂打闹。

陈挽百无聊赖看了一会儿,敏锐地走至一个羊角辫女孩面前,她正在以一个奇怪而僵硬的姿势贴着墙面。

陈挽将周围几个苍蝇般围着她打转的男孩唬走,蹲下来问:“你在做什么?”

女孩应该是混血,鬓发微卷,浅色瞳仁戒备看着陈挽,陈挽朝她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几乎没有人能抵得住陈挽的笑容,无论是十七还是七岁,摇头,女孩用英语说:“我没事。”

陈挽看了下她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痕,便站到她旁边,学她一样立墙。

大概是这个无聊打发时间的举动莫名赢得了她的信任,过了一会儿,女孩侧过头,一本正经地伸出手:“你好,judy。”

陈挽也伸出手,郑重地握了握:“你好,陈挽。”怕她听不懂中文,陈挽又说:“或者,keats”

女孩对他的中文名比较感兴趣,但发音不是很流利:“陈、挽?哪个挽?”

“挽留的挽。”

judy眨了眨眼,她的中文水平还不足以理解这个词汇。

陈挽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很简洁的名片,指了指上面的字,judy仔细看了一会儿,收下了。

两个人又并立着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夜雨,陈挽觉得口渴,拿过供台边的一只山竹问:“judy,吃不吃?”

judy犹豫了一瞬,说:“不好意思,陈挽,我不方便吃。”

陈挽对她一板一眼的正经感到好笑。

“why?”

judy为难地说:“我的裙子坏了,我不方便离开这面墙。”

陈挽这才注意到她的裙边有剪刀破坏的痕迹,他收起笑,低声问:“他们做的?”

男孩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

judy默认。

陈挽脱下自己套在外面的衬衫递给她,让她系在腰间:“先挡一下。”

judy说谢谢,陈挽问:“是否需要告诉你母亲?”

judy的母亲是杜蕊夫人,现在正在客厅打牌。

这位曾经的海市首富遗孀、坐拥半边浅湾的名媛情人众多,judy父亲的身份也曾是海市人人津津乐道的谜团之一。

杜蕊夫人沉迷纸醉金迷,不怎么管judy,所以judy还是说不用了,杜蕊夫人只会斥责她失了淑女礼仪。

陈挽尊重她的意思,他的衬衫很长,judy完全可以当裙子穿,并且显得很时髦。

陈挽掰开山竹分一半给她,judy吃得很矜持。

当下正是山竹旺季,越国当日空运进口,个个浑圆饱满,果肉莹白甜美,似几瓣盈雪,津甜甘汁溢于齿间。

吃完陈挽看了看果篮,问:“再吃一个吧,凤梨还是香瓜?”

judy披上了他的外套,行动自在了许多,探了探头,说:“香瓜。”

陈挽拿刀去切,忽然一只手自身后拍上他的肩,陈挽反应极快偏闪转身,刀尖对准来人,对方急忙挪开手,举起,呈投降状,笑得牙龈露出:“阿挽,是我。”

陈挽上前半步挡住judy,刀没放下,在空中晃了几个比划,说:“是你又如何,退后。”他都不必回头只消闻见那种腐朽的气味便知道是哪一只恶臭苍蝇。

廖全仍是笑盈盈的,指指他手上的刀:“先这个放下吧,我只是好久没见到你,想同你聊聊天。”

陈挽没理他,廖全就又说:“家和万事兴,姐夫看到又要说你了。”

“看到也无妨,”楼梯的灯光打在陈挽脸上,他一不笑,气质其实是有点阴冷的,陈挽歪了歪头,缓慢但清晰地说,“你以为你还能再一次把我送进小榄山?”

廖全的笑淡了些,舔了舔牙根。

小榄山是海市的疯人院,关的都是些身份特殊的病人,比如官员的情妇私生子、特级政治犯、精神失常的明星。

陈挽从九岁开始,在那里渡过三年。

他将刀尖往前伸了一寸,直直指向对方眉心,点了点,语气平静地说:“你做不到了,但我可以再剪一遍你的手指。”

刀尖实在过近了,廖全贪婪浑浊的眼球终于瑟缩半分。

陈挽刚从外环唐楼被接回来那一年,九岁,午睡时被廖全关在房间。

廖全拿手摸小孩的脚,脱他白袜,不想陈挽异常机警戒备,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反脚用力踩他手腕。

廖全痛叫一声,扇了陈挽一巴掌,抓他头发,陈挽岁数不大,性狠话少,二话不说直接拿书桌上的剪刀剪他手指。

他从来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他是在外环唐楼厮混无人管教的野孩子,是弱肉强食之地长大的恶犬,没受到过驯化,全身长满利刺,廖全被扎得满手淋漓鲜血。

菲佣在楼道里听到惨绝人寰的嘶叫时,陈挽快要将人手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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