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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两人都不说话,雨声又清晰起来,簌簌索索,无边无际,轻似梦,细如愁。

侍女走进来,见这光景,不由压低了嗓子,道:“阁主,姑娘,面来了,趁热吃罢。”

大块酱色的爆鱼卧在细面上,泛着金黄的油光,热腾腾,香喷喷,钟晚晴口中生津。温行云扶着她坐起身,侍女端着碗喂她,温行云坐在小杌子上自己吃。

俗世的菜肴总有一股油烟浊气,温行云不喜欢,鱼肉多刺且有腥味,他也不喜欢,因此这腌渍后油炸的爆鱼简直在挑战他的极限。

钟晚晴道:“温阁主,味道怎么样?”

温行云笑道:“甚好,难怪你惦记。”

钟晚晴喝了口面汤,眉头微蹙,道:“这面还是在店里吃有味道,在这里……”看着满屋子的奇珍异宝,低头敛声屏息的众侍女,道:“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温行云道:“那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去店里吃。”

欲渡星河更断肠

入夜,雨还在下,灯光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变成流动的光带。钟晚晴吃了药,背靠着绣花枕恹恹欲睡。

温行云轻声道:“钟姑娘,你好生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钟晚晴倏忽睁大眼,拉住他的衣袖,道:“你走了,他们欺负我怎么办?”

侍女们听见这话,也不好辩解,只能露出无辜委屈的表情。

温行云拍了拍她的手背,莞尔道:“放心,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

钟晚晴冷哼一声,抽出手,扭头向着床的另一侧,道:“谁知道呢,我如今法力尽失,又受了伤,连个丫鬟都打不过。万一有人图谋不轨,我岂非只能等着遭殃?”

这番话未免显得疑心病太重,温行云倒是很理解,她这样的高手,骤然没了法力,就像处女没了衣裳,在哪里都会害怕。

“那我不走了,就在这里陪着你。”

两个侍女抱着熏香的被褥铺在榻上,心里都想着,这妖精为了留住阁主装可怜,忒不要脸。

榻窄而短,温行云躺在上面,一双长腿只能曲着,有些局促。钟晚晴侧头看着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很少做梦,做了大多醒来也不记得,今晚这个梦像折子戏,她却一折一折记得清楚,因为梦里的事曾经发生过,只不过发生在另一个她身上。

第一折 梦始于卷帙浩繁的南烛殿,一排排书架鳞次栉比,上面密密地堆满了书,随便抽出一本,都是凡间修士梦寐以求的秘籍。

她坐在角落里的一只绣墩上,捧着本双修秘籍,看得入迷。眼角被光刺了下,转眸看见一片鸦青色的衣摆,母亲亲手绣的金麒麟微微拂动,日光下灿烂生辉。

她急忙收起秘籍,抬头叫了声父亲。

她的父亲,玉宸帝君是个痴迷武道,威严冷漠的神仙,与自己的子女也不亲近。她对他敬畏有加,要说爱,着实没多少。

他这样的男人,与爱似乎是不沾边的。

行过礼,她便低头绞着手指不说话。

“你在看什么书?”他的话总像冰块从高处砸下来,令人心惊肉跳。

“我……我在看……《紫陌朝天二十一式》。”这是她在兄长房中看见的剑法秘籍名字,她翻都不曾翻过。

玉宸帝君微微挑眉,道:“你看到第几式了?”

“第……第六式。”

“第五式叫什么?”

她答不上来,急得满头是汗。玉宸帝君一抬手,她袖中的双修秘籍便到了他手中。她涨红了脸,恨不能化阵风逃走。这时,一人疾步走进来,躬身行礼,也叫了声父亲,正是她的兄长辛长风。

他衣衫洁白,好像天界最干净的一捧雪,三言两语便把她从困境中解救出来。

她跟在他身后,走出南烛殿,挽住他的手臂,笑道:“阿兄,我看双修秘籍被父亲发现,几乎不曾羞死,幸亏你来了,不然真不知如何收场呢!”

辛长风看着她,神情异常严肃,眼底又透着一丝疼惜,道:“小舞,今后切莫与父亲独处,尽量避开他!”

“为何?”

他没有解释,薄薄的眼睑垂下,盖住无尽的隐秘,道:“你记住我的话就是。”

她点了点头,在她心里,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永远不会错。

将她送回寝殿,辛长风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凡间玩么,过几日,我便带你去,勿要告诉任何人。”

天界的神仙大多是从凡间飞升上来的,像他们兄妹这样在天界出生的神仙少之又少。她常听别的神仙说起凡间趣闻,向往已久。

私自下凡有违天规,辛长风一向很守规矩。她央求过他好多次,要去凡间玩,他都不答应,忽然改了主意,让她难以置信,连声问道:“真的么?真的么?”

他点头,眸色深沉,并无一丝光彩,似乎满怀心事。她欢欣雀跃,竟未留意他的异样。

“阿兄,我们带上阿绣罢,自从母亲闭关,她便不大快活,整日闷闷的。”

辛长风身子微微一颤,道:“她若愿意去,便带上她罢。”

“阿绣最爱热闹,怎么会不愿意呢?”

第二折 梦,天接云涛,星河寥落,他们乘着苒香舟,已在去凡间的路上。

辛长风一言不发,倒也罢了,阿绣也沉默不语,她方才觉得不对劲,道:“你们怎么都不高兴?出什么事了?”

阿绣望着她,满眼不忍之色,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就见辛长风霍然起身,仰头望着上方涌动的星河,姿态如临大敌。

二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玉宸帝君负手而立,面染霜色,周身强盛的威压令他看起来屹如泰山,不可撼动。

烁亮的剑光迎面刺来,辛舞雩从梦中惊醒。

养魂灯还亮着,灼灼火苗驱走她眼中的阴霾,她长舒一口气,定下神,见阿绣坐在炉边看书,道:“你来多久了?”

阿绣道:“奴三个时辰前来的,见小姐睡着,便没作声。小姐脸色不太好,是少主的伤又严重了么?”

辛舞雩点点头,脸皮被冷汗一润,愈发苍白,近乎透明,漆黑的眼睛注视着辛长风,对阿绣道:“我的法力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这几日晚晴帮不上忙,要多多辛苦你们了。”

阿绣起身走到她身畔,拿出绢子替她搽汗,道:“这是什么话,倒显得咱们生分了。”

辛舞雩道:“不是生分,是我心里过意不去。”

阿绣默了默,低头揉搓着绢子,道:“其实这件事,起初是为了少主,后来更像是为了奴自己。小姐也知道桑重的为人,他太淡泊了,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有看他为了这件事辛苦,奴才觉得他心里有奴。小姐,你说奴是不是太矫情了?”

她抬眸看向辛舞雩,心下有些不安。

辛舞雩笑了,抚摸着她的脸,道:“美人不矫情,岂非浪费了好皮囊?”

阿绣也笑了,眼珠子一转,道:“昨日在赌坊,奴听说菩真道人新造了一座园亭,广召宾客,二十一这日去游玩。奴想去看看,也许能打听到络丝娘的消息。”

辛舞雩道:“让霍砂陪你去罢。”

阿绣道:“月使和温行云在一处么?”

辛舞雩嗯了一声,神色淡淡的,似乎不以为意。

阿绣担忧道:“月使这个样子,倘若温行云居心不良,只怕会连累小姐,还是让她回来罢。”

辛舞雩道:“温行云居心不良,仅是你的猜测,因此强迫她回来,只会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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