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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婆却听见宋韵这句话,猛地站起来,瞪向她,“我没疯,我看你才疯了,你们都是疯子!”
她忽然闪身到了青衣面前,一头白发凌乱地披在肩头,脸上皱纹扯在一起,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知道什么啊?你真以为我是虔婆,你们都被我给骗了,哈哈哈哈……”
虔婆大笑着,闪到穆清辞面前,将她吓了一跳。现在她确信,这人是真的疯了,她的行为举止太不正常了。
虔婆猛地收起笑容,小声说,“我告诉你,我可是江芷姌,武陵江家的大小姐,武陵哪个人不知道我!我从小就苦练武艺,立志跟父亲一样行走江湖,惩恶扬善!”
她扭脸看向素问,“你救过人吗?我救过,那人可是微服私访的皇帝!他说他喜欢我,要娶我为妃,我才不要,我还要去西湖看雪呢。”
“可父亲说,只要我进宫,诞下皇子,就能光耀门楣,为家族争光,听起来可真威风啊!”
虔婆在院子里转起圈来,那双浑浊的眼睛明亮起来,流露幸福憧憬的光芒。其余人看她这副样子都是沉默不语。
她在说什么,她究竟是谁?
穆清辞不知为何竟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心臟一阵紧缩,隻觉得她那欢笑的样子就像是一层脆弱的薄纱,下一秒就会被撕破。
果然,虔婆很快就变得哀伤起来,“我怀过四个孩子,都流掉了。宫里女人都这样,她们的孩子都病恹恹的,养不大。那些女人的身子都太弱了,连累得我也弱了。当妃子好无聊,不能跑不能跳的,我的武艺都生疏了。”
“所以二皇子造反的时候,我可开心了,因为我终于可以回家啦!可我没想到我又怀孕了,父亲要我把孩子生下来,好叫他给皇帝报仇!可惜她是个女孩,父亲气得都要把孩子掐死了,哈哈哈哈……他太好笑了。”
“我才不会让他把孩子掐死呢,她是我的孩子,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可有一天她就不见了,她变成了个男孩。父亲告诉我,那孩子已经死了。他说这男孩才是先帝的孩子,是三皇子,未来要当皇帝的!”
虔婆眼神狠厉,“可我隻想把他掐死!”
“父亲这才告诉我,女孩儿没死,只是送人了。只要我乖乖听他的话,帮男孩当上皇帝,我的孩子就会回来的。”
“我听他的话,泡在冰水里练无相幻生;我听他话,为他守着阆苑,管着仙音阁;我听他话,在这里守了二十年!”
“可我等啊等啊,等到头髮都白了,等到牙齿都掉光了,我的孩子怎么还没有回来?”
虔婆神情恍惚,痴痴念叨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怎么还没回来?你看见她了吗?她很可爱的,大大的眼睛,小脸肉嘟嘟的,特别爱笑……她会叫我妈妈的……宝宝你怎么还不回来,你不想妈妈吗?妈妈很想你啊。”
穆清辞看虔婆在院中转悠着,寻找她丢失了二十年的孩子。她似乎以为那孩子还是个小婴儿,下一瞬就会出现在她眼前。
穆清辞心情复杂,隻觉喉咙里堵着些什么。这老妇人的身份不必说,就是当年在红墙兵变中逃出宫闱的惠妃——江芷姌。
可仔细想想她的年纪,至多四十来岁,可如今看她外表,却像是八旬老妇,无论谁都不会想到她曾是先帝的宠妃。
“你怎么了?”素问忽然拉住她的手,担忧地望着她。
穆清辞也不知是怎么了,素问的脸竟在她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她下意识扬起嘴角,“我没事啊。”
素问伸手摸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地擦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你哭了。”
穆清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惊诧极了,她又不觉得伤心,怎么会哭呢?她又不是容易忧郁的人,不可能就因为别人的苦难而流眼泪。
她伸手抹了把脸,抽着鼻子说, “我就是……感动的,太感动了!”
江芷姌突然大喊起来,“你们听见了吗?我孩子在哭呢,她肯定是饿着了。”
穆清辞给她这话吓到了,“这她怎么知道?”她捂住眼睛,偷偷从指缝里看过去,江芷姌并没有来找她,而是转身进了屋。
素问把她手扯下来,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低声问,“她是惠妃,是你的妈妈,你不想认她吗?”
穆清辞迟疑了片刻,跟着走进屋,看见江芷姌坐在床沿,将一个枕头抱在怀里,温柔哄着,“宝宝乖,妈妈给你唱歌听好不好?”
她的嗓音早已被岁月磨得粗粝沧桑,只是其中饱含的柔情,任谁听了都要潸然。
穆清辞忽然不知该说什么,还能再说些什么。当她看见老妇人那张憔悴脸庞上的温柔笑意,便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当年,江芷姌的父亲希望她生下一个皇子,好名正言顺地扶持这个孩子去抢夺皇位。而他们江家,自然也能水涨船高,成为皇亲国戚,鼎盛世家。
可惜江芷姌令他失望了,她生下一个女孩,叫他所有的谋划全部落空,他只能铤而走险,抱来一个男孩儿掩人耳目。
至于那个消失掉的女孩,是死了还是活着,无人在意——除了她的生身母亲。